愛伊米

一次尋找,竟改變了二姨姥的一生

二姨姥把我帶到三歲,看我順順利利地上了幼兒園後,她就回河北農村了。

儘管她沒過多久,就有了自己的孫子,可她還是非常想念我,以至於想的眼睛得了白內障。小孩子總是沒什麼太多良心,哭了幾次後知道二姨姥真的回自己家了,況且和幼兒園的小朋友玩起來更有意思,很快就把她忘到後腦勺了。

半年後,二姨姥的兒子來北京做了一陣子小買賣,臨走前問我:“想不想你二姨姥?帶你去看她好不好?”我本來沒想去,可忽然想起二姨姥會用路邊的狗尾巴草編小兔子,她走了之後就沒有人再給我編了,我於是趕緊點了點頭。

一次尋找,竟改變了二姨姥的一生

那時候我三歲多,能回憶起來的事情都是碎片似的,有一搭沒一搭。在二姨姥家的一天一夜,是我第一次離開自己家,離開爸媽,所以一些事情就刻錄在腦中,連那天陽光的氣味都分外的清新。

長大後,我告訴我媽這些記憶,她根本不相信,連連搖頭笑著說:“你一個三歲的孩子能記得什麼?我只記得那天剛送你走,媽就後悔了,覺得自己真是太心大。”

我不服氣地跟把二姨姥家的樣子跟她她細細道來,幾乎完全吻合,她也就無話可說了。

那天,我第一次坐上了綠皮火車,只記得下了車之後,是一條泥濘的土路,周圍都是農家。路邊還有幾條大黃狗在我身邊徘徊著。每個農戶門口還有幾個女人在閒聊著。

二姨姥一邊跟她們打著招呼,一邊踮著小腳兒飛快地往我這邊趕。她看到我是非常開心的,一把就抱起我 ,笑眯眯地問:“想二姨姥沒?二姨姥帶你玩去,你想去哪裡?”

我當時不知怎的,也許是覺得農村應該有很多山吧,就隨口說了句:“想上山。”

二姨姥和周圍的女人聽了都哈哈大笑,一個嗑著瓜子梳著麻花辮的女人笑嘻嘻地告訴我,這裡是平原,一個小山坡都沒有的。

我又不清楚什麼是平原,只覺得沒有山有點失望,只得點點頭。沒有山爬,我心裡著實有些鬱悶,也怎麼都想不明白 ,農村怎麼會沒有山呢?連我家附近公園裡都有兩座小山呢。

二姨姥的家是泥土牆圍成的,中間有一個用木頭做的黑色大門,院子裡堆滿了燒火用的稻稈。剛一進去,就聞到一股酸酸的味道,這是我對農村最深刻的一個記憶,我很喜歡聞這個味道,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個味道會讓我想起二姨姥,還是我本身就喜歡這個味道。

我進了院子開始好奇地四處打量,正對著院門的屋子門口有一個很大的臺階,我很費力地邁了進去。

這是二姨姥住的屋子,裡面有一個巨大的黑色掛鐘,每時每刻都在來回地搖擺。沒多久,二姨姥爺也回來了,他是從後門進來的,背上還揹著一捆柴火。他很瘦,背也有點駝。我見到他有點拘束,他只是憨憨地衝我笑笑,露出黑黃色的牙齒。

一次尋找,竟改變了二姨姥的一生

二姨姥的大兒媳婦正在廚房做飯,飄出來的飯香讓我狠狠嚥了口水。和他們一起吃飯也讓我覺得很有意思。二姨姥家吃飯居然在床上,他們在床上擺了一個黑色的小方桌子。吃飯的幾個人就圍坐在一起。我非常喜歡吃農村大鍋裡炒的菜,比家裡的好吃多了。

至於那天吃了什麼,我實在都不記得了。

飯吃完了,也該想家了。我只隱約地記得,新鮮勁兒過去後,我就磨著二姨姥讓她帶我回家。她拿出好多好玩的給我,哄著我不讓我回家,可我都不理。就一刻都不停地哭,一直哭到了天黑。

回想起那個時候,二姨姥當時應該很為難吧,北京離她的家裡有幾百公里,馬上送我回去根本不現實。可是,看我哇哇地哭,她又著急。

二姨姥披上衣服拉上我說:“走,跟二姨姥買好吃的去。”我聽了這句心中有些歡喜,馬上又不哭了。在我的印象裡,好吃的應該是巧克力、糖果吧。

一個三歲的小孩兒,對那個夜晚的片段記得非常的深刻,以至於現在回想起那天的每個微小細節都讓我歷歷在目。二姨姥領著我,在一個彎曲、泥濘的小路上走了一會兒,小路通向一個小山坡。

我們走了很久,終於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了。門開啟著,看進去發現裡面非常熱鬧,。有幾個男人在吵鬧地打著牌。二姨姥站在門口,和一個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說了幾句什麼,那個男人拿出一杆稱,稱了一袋子花生和瓜子給我。小屋裡,點著一個不是很亮的燈泡,光線很是昏暗,房間裡瀰漫著濃烈的菸草味道。

一次尋找,竟改變了二姨姥的一生

我和二姨姥拿著一袋子花生瓜子慢慢地走回了家,記憶到這裡就沒有了。後面的事情我又記不真切了,想必我是並沒看上這些花生和瓜子,因為據我媽說,第二天,二姨姥的兒子就火速坐著火車把我送回來了。

時間飛逝著,我也逐漸長大。二姨姥每年都來北京看我的姥姥,每次她見著我都非常的開心。只是每次她都會帶著自己的孫子來,我偶爾就會有點不開心。二姨姥明明只疼我一個人,怎麼還會喜歡別的小孩兒呢?

我姥姥有時候會和二姨姥開玩笑,說她來這裡是打秋風、拿東西來了。二姨姥也不生氣,笑著說:“對,我上這裡來拿你家東西來啦。”

二姨姥家不是很富裕,每次臨走的時候,姥姥總要給她一些錢,和我們穿舊的衣服。

等我再大了一些,就開始問她:“為什麼我姥姥在北京,你是她妹妹,你為什麼要去河北呢?”二姨姥聽了,臉上的皺紋都被笑出來了,她說:“因為二姨姥嫁到河北了啊,等你以後長大了,嫁到哪裡就得在哪裡。”

我聽了臉有點紅,但是我能感到二姨姥說完話,又很快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又過了好幾年,二姨姥已經老了,不能每年都過來了,我也只能偶爾從媽媽的嘴裡聽到她的一些訊息。什麼老伴打她,孩子不想養她。後來還聽說二姨姥的腿,幹農活兒的時候摔斷了。

我每次聽到這樣的訊息,心裡都很難過,就跟媽媽說:“我們今年暑假去看看二姨姥吧。”可每次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人怎麼時刻都有那麼多事情要忙呢?忙來忙去的,每個想去看二姨姥的計劃都擱淺了。

再後來,我上大學了,已經很久沒有再見過二姨姥了,也幾乎想不起她了。

過年回家時,媽媽告訴我,二姨姥走了。

我忽然很想她,眼前浮現出二姨姥給我的狗尾巴草編的小白兔、二姨姥推著我的小竹車,還有竹車上坐著的我和妹妹。還有二姨姥家裡那條彎彎曲曲的小土路,山坡上的小屋,還有那個賣花生和瓜子的男人。

我一直後悔沒有在二姨姥生前去看看她,覺得她實在是白疼了我。媽媽也很難過,她有一次跟我爸爸說:“如果當年二姨兒沒進城找那個軍官,該多好。”

我從來沒聽過這件事,趕忙問媽媽是怎麼回事。

原來,二姨姥年輕時曾經還有過一段不尋常的經歷。我怎麼都覺得那真的不像是二姨姥的故事,它一個很悲傷的故事

一次尋找,竟改變了二姨姥的一生

我的二姨姥出生在北京郊區,十九歲的時候就嫁給了一個軍官,我應該管這個軍官叫前二姨姥爺吧。兩個人本來是很恩愛的,婚後大約過了半年,軍官被派出去執行任務,究竟是任務還是戰爭,我媽媽也不清楚。只知道走了很久後,軍官都沒有音信。二姨姥每天在家裡都很惦念,總是擔心他出了什麼事。實在是沒忍住,就去部隊上找了幾次,可不知怎的,沒人能說出他的去向。

於是,我的二姨姥,這個從出生起就沒出過方圓十里地的女人,她沒有跟任何人說,自己收拾了一個小包袱,拿了一些錢,義無反顧的坐上火車從郊區來到北京城。

我當時惋惜不已,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問我媽媽:“她為什麼不在家裡等著,北京那麼大,怎麼可能找的到一個執行任務的軍人呢?再說人家也不一定在北京城啊。”媽媽搖了搖頭,眼神裡似乎在說“你小孩子懂什麼?”

“那後來呢?找到了嗎?”我著急的問。儘管我心裡明白,如果那時候真的找到了軍官,二姨姥怎麼又會嫁到河北呢,可我還是在內心有著一絲的期望。

故事的最後是,二姨姥沒有找到她的軍官丈夫,錢就已經花光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來了,然後就在前門附近亂轉。

轉來轉去的,就遇上了現在的二姨姥爺。二姨姥爺並沒有正經工作,我媽媽管他的職業叫祥子。我從這個名字裡,明白了二姨姥爺原來是以前在前門拉洋車的。

“那後來呢?”我嘆息著,這樣也好,畢竟軍官已經找不到了,能有人收留二姨姥也是好事。

我媽媽嘆了口氣,繼續說:“後來,你二姨姥就嫁給了這個祥子,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剛滿月的時候,那個軍官回來來找你二姨姥了。”

一次尋找,竟改變了二姨姥的一生

天啊,怎麼會這樣。我著急的問:“那二姨姥跟軍官見面了嗎?”

媽媽點了點頭:“見面又如何,已經連兒子都有了,還能再回去和軍官過日子?”

我沮喪地低下了頭,我沒有想到這個故事的開頭是這麼的美好,也沒有想到故事的結果是這麼的悲傷。

“如果二姨姥沒有去北京城裡找那個軍官該多好,就在家裡安安靜靜地等著,等著他回來多好。那她後來的日子會不會更幸福?”我的嗓子有些哽咽。

“你這孩子,哪裡有什麼如果?這就是命,你二姨姥的命。”

我想著我的二姨姥,想著她的樣子,永遠都把頭盤的那麼整齊,眼睛大大的,笑起來臉上會浮現一個深深的酒窩。想必,她年輕的時候也是極美的吧。

那個軍官後來是做什麼的?他會是一個將軍嗎?我問過媽媽。媽媽說,她也不知道,又不是寫小說呢,再說,是不是將軍又怎麼樣,你二姨姥也是一樣地過著後面的日子。

我忽然想起來很多的事情,二姨姥給我用狗尾巴草編小兔子的時候,眼神會帶著淡淡的哀傷,難道她想起了那個軍官?或者根本是軍官教我二姨姥編的?當年我問二姨姥,為什麼嫁到河北去,我似乎回想起,二姨姥的眼睛裡有著淡淡的霧氣。我想起了好多事情,我替二姨姥難過,替她惋惜,替這個錯過而遺憾。

一次尋找,竟改變了二姨姥的一生

我媽媽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這真就是你二姨姥的命,唉……

春天來了,路邊又全是狗尾巴草了,我揪了幾根,想編成小兔子,但是,無論如何努力都編不出來二姨姥編給我的那種。

於是我更堅定了,這小兔子的編法一定是那個軍官教給二姨姥的。因為我們家裡的人沒有一個會編的,只有二姨姥會編,還總是編的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