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胡利

善良、勤勞、厚道的姑父大概做夢也沒想過，年近七旬了還會被告上法庭，走進監獄。

姑父第一次走進我家門的時候，我還沒上小學。

聽姑姑說，姑父在認識她以前在城關中學當民辦老師，那時候每個月才十幾塊錢的工資，因為嫌工資太低，姑父辭去了工作，跟人學泥瓦匠。

那時候奶奶是極其反對這門親事的，姑父自幼父母雙亡，僅有一個妺妺與他相依為命。用奶奶的話說，一個“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家，怎麼過？

最終奶奶卻還是拗不過她的寶貝女兒，同意了這門婚事。

姑姑姑父成婚的當天，我第一次挑戰了姑父的忍耐性。

那時候，農村嫁姑娘出嫁有一個習俗叫送鑰匙。就是把嫁妝裝進箱子鎖好後，由孃家的晚輩，同送親的人一起送過去。新郎給紅包後才可交出鑰匙，給婆家人欣賞嫁妝。

出門之前，幾個嬸嬸就一再囑咐我，沒有一百塊錢，不要給鑰匙。

到了姑父家，吃完酒席，姑父給我一個紅包，要我把鑰匙給他，開啟紅包一看只有五十，我果斷地把紅包退給他，攥緊鑰匙，回家。

一路上，姑父跟著我，好話說盡，我就是不給。姑父家離我家六七里地，因為灣裡人等著看嫁妝，姑父竟然跟到了我家裡。見到我爸，姑父說明緣由，我爸一聲吼，我趕緊把鑰匙丟在地上。姑父撿起鑰匙，還不忘把紅包塞給我才離開。

後來也有很多次，這樣欺負姑父，姑父總是笑著忍受了。我爸說，姑父是被我討了邪氣了，所以我總是這樣對他。

姑父成家後沒幾年，我媽生病，爸爸在外做生意，奶奶中風癱瘓在床，家裡的田地無人耕種。姑父和姑姑帶著孩子搬到了我家，承擔起照顧我們的任務。

那時，田地裡的活姑父一攬全包，我雖是家中老大也沒幹過多少農活，再忙也不過是出去湊湊人數，姑父總說他們做事我去絆腳，不要我參加。其實我知道，他是心疼我年紀小，怕我累著。很多時候都是他們幹活，我端茶送水，然後坐在田埂上當監工。

那些年，姑父永遠是家裡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姑姑要帶孩子，早上他要起來做一家人的早飯，晚上還要在燈下修理農具。那麼辛苦的日子，我從沒聽見姑父有一句抱怨。還時常見他邊幹活，邊哼著歌。

兩個表妹的出生，姑父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好在他有一門泥瓦匠的好手藝，農閒的時候，他就跟著村裡的建築隊一起到城裡打工。

姑父對我們姐弟視如己出，無論帶回來什麼吃的，都是把我們和他自己的孩子同樣對待，從未偏袒。

姑父對待外人也很真誠，很多次家門口來了討飯的，姑父總是先盛上一大碗給他們，好一點的菜也是緊著他們。我們提出抗議。姑父就說，人要有同情心，別人但凡好過一點，又怎會腆著臉出來討飯呢？

隨著我們長大各自成家，姑父和姑姑也搬回了自己家中。

姑父這一輩子，沒賺過什麼大錢，全憑自己的勤勞和手藝賺錢供養著三個孩子和維持家用。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平淡可過。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姑父不能再外出打工，只能留在家裡做些鄉活維持日常用度。

因為姑父手藝好，幹活踏實，深得鄉鄰信賴，找他幹活的人總是絡繹不絕。

一日，一位鄉鄰找到姑父，要姑父帶著他一起幹點鄉活，賺錢餬口。位鄉鄰曾幾次在工地上失事，別人都不願意接受，姑父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幹活的地方離家有點遠，那個人要搭乘姑父拖工具的麻木上下班。姑姑和表妹極力阻止，說這麻木不能帶人，姑父年紀也大了，摔到了不好辦。那個人振振有辭地說，摔了不找你們。於是姑父每天帶著那個人同進同出的去幹活。

一天干完活回家的途中，姑父不小心撞到了路邊的樹上。年邁的姑父根本顧不上自己，忙叫路人幫忙拔打120，把那鄉鄰送到醫院急救。平日原本就沒多少積蓄，加上去年表弟結婚，早已負債累累的姑父並沒有推卸責任，四處借錢，為那個人醫治，還親自到醫院徹夜照顧。

還在姑父積極籌錢醫治的過程中，那個人的孩子就將姑父告到了派出所，和交通大隊。最後交通大隊以無證駕駛肇事罪拘留了姑父。

那個人出院後，他家開出高額賠償，姑父根本無能力支付。幾次協商，對方毫不鬆口，只能去接受這牢獄之災。

也許，善良的姑父永遠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做好事，怎麼會落得這樣一個結果呢？

本文作者胡利授權印象黃陂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