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十八九歲，瘦瘦高高的個子，穿一件白色的襯衣，清秀的臉上時常掛著一絲羞澀的笑，即使去田裡幹活，也總是乾乾淨淨的。

她是隔壁村的姑娘，和他年紀相仿。經常穿一件水紅色的衣裳，有著一雙大大的會說話的眼睛和又粗又長的麻花辮。她也喜歡笑，笑起來臉上還有一對淺淺的酒窩。

似乎天作之合，也似乎順理成章，他成了她的新郎，她成了他的新娘。

從此，每天，他還是穿著白色的襯衣去田裡幹活，而身後則多了一個穿著水粉色衣裳的她。

日出而作，他拉著裝滿東西的車，她就跟在車後，微微彎起腰，輕輕地推著。

日落而息，車子空了，他就會讓她坐上去，拉著她回家，讓勞作一天的她省下了走路的力氣。

走在鄉間回家的小路上，落日的餘暉灑在他和她的身上，那橘紅色的光裡流淌著歲月靜好的幸福。

鄉村裡的戀愛是什麼樣子？他和她也許就是你能瞭解的最完美的想象。

一

年後，他們的孩子出生了。

一個粉嘟嘟的漂亮的小女孩兒。

村子的西頭，有一片不知有多少年的老梨樹林。每年的春天，白色的梨花開滿枝頭，微風吹來，整個村子就會浸潤在淡淡的花香裡。

村子的前面，有一條清澈的小溪繞村而過，一年四季，溪水潺潺。河面上經常遊著幾隻白色的鴨子，這裡也是村子裡的人白天洗衣，晚上洗澡的地方。

每年春天梨花都會白了枝頭，溪水也是永遠不分晝夜地流淌著。

他和她的生活平淡而又寧靜，像普通的鄉村夫妻一樣，他們沒有大的奢望，所以也能享受到最原始和最簡單的幸福。

如果說上天是公平的，聰明的人往往都會在心裡打一個問號。

一天，他外出辦完事，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輛貨車撞飛。

經過搶救，當他在醫院醒來時，已經再也不會認識她。從此，他成了一個植物人，而且永無康復的可能。

沒有了白襯衣，沒有了羞澀的笑，昔日善良溫存的丈夫，從此躺在家中的床上，只有偶爾轉動的眼珠在告訴她，他還活著。只是，他早已不知道他還活著，並且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

村裡的人都在猜想，瘦弱的她離開也許只是早晚的事。更何況她還是那麼的年輕和美貌。

然而，幾天後，她身後又粗又長的辮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不再飄逸的短髮。

每天，安頓好丈夫後，她依舊像往常一樣下田，只是沒有了長辮子，沒有了水粉色的衣裳。

一向愛笑的她，見了人依舊會打招呼。

只是她臉上，那雙之前盛滿了幸福的酒窩裡，已沒有了甜蜜在流淌，剩下的只是不想向命運妥協的掙扎與抗爭。

電影故事裡，經常會

有臥床多年的

植

物人，在

某一天

，突然間

清醒

過來，然後微笑著告訴世界，他好了。

但這樣的橋段，在現實生活中卻是少之又少的。

時光流轉，林花謝了春紅。日子隨著村頭的河水，一天天，無息地向前流淌。

多年以後，他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只是已由一個翩翩少年，躺成了兩鬢生白髮的中年。

在對他來說已沒有任何意義的時間裡，他還會繼續躺下去。

而她也早已青春不再，時間的印記清楚地刻畫在她曾經俊俏的臉上。

她，始終沒有離開，守著他，守著他們的女兒。而今，他們的女兒已考入了大學。

見

了

人，她還

會笑著打招呼

。

微笑

裡

，她

的臉上似乎

少了些許

掙扎

，

多了幾分歲月無奈裡的

雲淡風輕

。

前幾天，我和姐姐同時回老家探望父母，她帶著女兒來我家，向在大學裡教書的姐姐諮詢一些報考研究生的問題。

她說乖巧的女兒自己勤工儉學，省下了不少學費，所以打算讓女兒繼續讀研究生。她邊說邊笑著。

我發現，她似乎從未老去，笑容也更加美了。是“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南香”的美。

我想，命運也許從不曾擊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