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劇院攜《孝婦殺家姑》殺到普寧廣太平寶山。我搬起椅子早早在手機前看N年前的影片，已經讚歎黃寶琪飾演的古慶雲拒絕無理請求扔筆動作的帥時，過了一會，黃寶琪才發朋友圈說“小生一枚”，看樣子正戲還沒有開始呢。
果然，正戲九點才開演，我擔心今夜能否全本演完呢。在行的戲迷家說：“你沒聽過‘縮戲’這回事？”
但是我的戲已經做到了刑場上的“祭奠”。
小時候，我在有一條漏光牆縫的老屋子裡，黑夜夏晝，無數次聽到這段戲從另一側天井的小窗飄進來，那一邊是“潮城嬡”在織布，圍著秋霞姑等小姑娘在繡花，秋霞姑已經被燻成潮劇癮，旁聽的我則記起那些天井裡曬稻穀的日子。
那時候的我零星聽懂的只是“無人祭奠”“有人祭奠”，那句“妻你實是禮部殺，卻教慶雲把刀持”是後來才吃驚地發現那麼驚豔。
那是一個錄音帶的時代，不能像現在的電子裝置可以單曲迴圈，那麼這些小姑娘就要去倒帶回放，一次次聽別人的故事，想自己的心思。
當袁曼琪飾演的顏玉梅——奶奶說這裡的“顏”要讀作“邢”，害得我以後看到“邢”字時一時想不起怎麼讀，就讀成“燒火”的“燒”了——穿著紅豔的囚衣被推上刑場的時候，我想起高中時的那次宣判大會，人生第一次看到犯人被押赴刑場去執行死刑，裡面就有那個著名的女子，一中學的老師戀上另一中學有婦的老師後的悲劇，印象中女老師自己穿了件紅色衣服漂漂亮亮從容走完一生的最後幾步。那時候有一些感傷，而那時的報紙上只在夾縫中報道了這件事，比我大一屆的榮潮指給我看的那廖廖幾行文字，沒說破，你是不會跟你眼見的那件事聯絡起來的。
這刑場上的《生離死別情難盡》，看罷百花版的意猶未盡，一口氣看了王瑞芬林潔版（小時候聽的可能是這個版本了）、林燕雲張怡凰版和謝紫榆黃曉佳版。
當林燕雲站出來時，感覺氣場就不一樣了，林燕雲是從容內斂的。這其中的區別，排除演員自身的因素外，首先，服務物件不同。必須指出，我看的這個百花版本，是非專業人士拍錄的下鄉戲，而林燕雲版的則（可能）是出版發行的正規作品，準備流傳的。目的不同，演員自己的重視程度自然不同，這就像是學生的月考與高考的區別一樣。理解這一點，我們也可以理解演員在不同時候的表現，不必多責，他們不是演一夜，經常是幾夜連軸，然後又換個地方連軸。
其次，我覺得主要純屬物理時間上的問題。下鄉戲的問題是時間，一個晚上三個小時要硬完成四個小時才能完成的戲，演員就只能跑馬觀花，蜻蜓點水了，這個時候誰提質量跟誰急。連林燕雲也有一個影片《岳雲》就相當可笑，為了掐點結束演出，岳雲打死金蟬子比打死一個士兵還容易呢，誰叫她也有少年未成大名的時候。一個劇情的充分演繹的前提條件是充分的時間，這時候你才能看到細節，看到精彩。這麼說來，其實演下鄉戲，吃虧的是優秀演員，你想一想，觀看影片時，都同樣快進的話，好演員差演員能有什麼差別？
再次，其實這個是說給編劇和導演的，一個劇團不論所謂好演員差演員都會一起去演下鄉戲，這沒辦法改變，那麼，為了不讓好演員在下鄉戲損了口碑，導演有必要事先就改編好老戲，這個改編，是成系統的改造，不是說你唱快一些，那相當於按下快進鍵，這種改編，不能損害演員的充分發揮。參照一出電影的時長（2小時），一齣戲最好控制在2。5個小時內為佳。你看《蘇六娘》中的《桃花過渡》，導演的操作空間就很大，吳殿祥的版本連“蚯蚓歌”都隻字不提，十二個月也“跳跳跳”，只挑七個月——完全不影響劇情發展，也不損傷人物表現。
為什麼電影2小時，戲曲要2。5小時呢？是這樣考慮的，在與《故園明月》《成康登基》《帝女花》等潮劇作品編劇杜美雲交流中，她說《故園明月》導演王佳納建議她，“一定要把女主人公折磨得死去活來”，但杜美雲始終不忍心，現在的劇情呈現已經是她對苦難描寫的極限了。我則認為一部以唱為主的戲曲，很難做到讓主人公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因為時間不夠用，以二個鐘頭為限（現在說是2。5小時）的一齣戲，不唱不足以成戲曲，唱在抒情方面是強項，在推進故事發展方面效率就太低了，一部戲總體時間限定的情況下，唱的時間太多的話，便影響劇情的講述，只能粗粗帶過，這也是戲曲為什麼要人物臉譜化的原因，畫什麼臉譜，便是劇透出人物的好壞忠奸了，戲曲不需要像偵破小說一樣設定難破的懸念。所以要讓主角痛苦得死去活來還能讓觀眾理解接受其中的邏輯，這一重任要交給話劇（以說和動作為主）或電影了。媒體即表達也是這樣的意思，戲曲的表達效率有限，但渲染力很強，所以許多曲是可以百聽不厭的。
上面是針對已有舊劇的改造。那麼留給劇作家的問題就是，你一開始就要以2。5小時為限去創作劇本，戴鐐銬的舞蹈，因難能而可貴。如果一個編劇已替導演考慮好這一切了，導演按部就班就能水到渠成，編劇的美好橋段也不會割肉般被後期導演割掉，也是兩全其美。
昨晚的《孝婦殺家姑》我沒有現場看，不知道百花現在又是怎樣的表達，但從以前的影片看，後一段似乎有些急促，作為下鄉戲，劇情已經完滿。不過，為了更好地宣傳自己的形象，劇團都應該認認真真地去攝製發行正式出版物，然後說：“以此為準。”
男孩約女孩出去，已經等了兩個小時，問到哪裡了。女孩回信息說：“已到眉毛。”
女孩子對付一次出門，都要用兩個小時畫眉毛，劇團也應該講究形象吧。
另，作為觀眾的我們在網上看到一些質量較差的影片，也不要輕易就以此否定他們，說怪話壞話，因為那未必代表他們真實的水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