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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攝像機》:等同感和隱藏感的隱秘背後

做為一部驚悚劇情片,法國影片《隱藏攝像機(Caché。FRENCH)》(又譯為《躲避》、《偷拍》、《躲藏》)顯然超越了一般意義上驚悚懸疑的概念,它更有一種永無唯一正解的多項選擇在其中,片中所述的偷拍事件一直處在懸而未決的狀態。

幕後黑手始終存在並隱藏著,而令人存疑的嫌疑人也總在各個人物角色之間來回跳轉,且至結束也沒有點破玄機,這對於想要一探究竟的單純明朗型觀眾來說,是不夠痛快的,至少會產生氣滯的感覺。

而該片開放式的結尾,也在整個觀影結束後,給予了不同觀眾隨心解答的機會,就彷彿光顧了結局超市。

《隱藏攝像機》:等同感和隱藏感的隱秘背後

不論對這部自05年問世以來就獲獎無數電影的觀感如何,至少有一個通感,那就是視角的等同感和隱藏感,起先隨著片中成功的文化訪談類節目主持人喬治·羅朗(丹尼爾·奧圖飾演)和妻子安娜(朱麗葉·比諾什飾演)就所收到偷拍錄影帶的播放和討論,觀眾的視角便立刻介入,等同於羅朗夫婦,也感同了那份不安和焦慮。

之後的戲份中,觀眾又往往充當了旁觀者,冷眼看著這個中產階級知識分子家庭因遭遇偷拍而產生的種種微妙變化,不論言談舉止還是內心深處。

當第二盤錄影帶到來時,觀眾又和羅朗夫婦及其朋友同眼共眸,陪同觀看的同時,也彷彿進入了片中人的思維,緊隨喬治的腳步,猜測著種種可能性,並期待著新發現。

《隱藏攝像機》:等同感和隱藏感的隱秘背後

在影片後段,回憶的畫面再次讓視角變換為銀幕,當小馬基德無論如何掙扎都逃脫不了被送往孤兒院的命運時,觀眾的視角和童年時的喬治是等同的。

片尾的長鏡頭中,喬治之子和馬基德之子出現在遠景,不論這個畫面寓意著什麼,觀眾都彷彿是在遠觀瞭望中。

而所有這些同眼共眸、旁觀遠望、視角的等同感和隱藏感都暗藏著一點,那就是導演邁克爾·漢內克個人意圖的表露和轉嫁,他很巧妙地利用劇情和畫面隱藏了自己,然而他的操控卻無處不在,羅朗的秘密、劇情的行進、觀者的思緒,他一再冷靜而耐心地闡釋著他的註解。

繼而,敏感的觀眾便感到自己的思維被分割引導了,也被拼接重組了,然後意識到這是一部含義深遠的高傲作品,藏匿的視角和所謂的偷拍事件,並不是影片的核心,而解讀核心的過程是精神分析式的,它的每寸剝落袒露都是那麼的冷漠晦澀而寓意繁雜。

《隱藏攝像機》:等同感和隱藏感的隱秘背後

說得直白點便如《英國銀幕》所言:“除了尋求智力挑戰的最有耐心和冒險精神的藝術電影觀眾可能會發現這是一部自命不凡的電影作品——如果這是一種格調的話,它給觀眾留下了冷漠——留下了隱藏的真實含義。”

這句評論中,特別不討人喜歡的用詞是“自命不凡”,其實這部影片是可敬的,它一如導演的另一部作品《鋼琴教師》那般揭開了法國中產知識界的精神世界。

只是這次人性中的唯己性在身份地位話語權的包裹下,顯得更為突出——總以自己的角度和觀點去評判去看待低於自己的階層。對於敏感而傷痛的政治話題,影片也輕微而技巧的涵蓋、引帶,可謂一箭擊中多處要害。

《隱藏攝像機》:等同感和隱藏感的隱秘背後

片中喬治·羅朗的家居陳設充滿了文人雅士的氣息,整牆壁頂天立地的書架上佈滿了書籍,身為著名文化人的他彷彿擁有一個完美的世界,結交皆鴻儒,談笑多風雅,家庭生活雖平淡卻也和美。

他所代表的似乎是一種社會認可,良好的出生、良好的教育、體面的工作及美好的未來,一切似乎都是心安理得的。

然而,擁有話語權的人往往容易把自身觀念強加於人,對底層或多或少地存有質疑或鄙夷,幸運兒們還容易嚴於律人寬以待己,把遭遇的麻煩,多歸為不幸者的雞賊算計或伺機報復。

於是,當名人喬治面對混在社會底層的童年舊識馬基德時,就斷定他是罪犯,因為在喬治眼裡,此人的訛詐動機昭然若揭,喬治單方面氣勢洶洶、言之鑿鑿、滔滔不絕的問責完全吞沒了對方微弱的聲音。

《隱藏攝像機》:等同感和隱藏感的隱秘背後

早年間的小喬治是毀掉了馬基德被領養從而獲得受良好教育的機會,這次,喬治的自我、恐慌和焦慮,奪去了馬基德的命,當著喬治的面,被質疑的馬基德毫無預警地鮮血噴濺,只為證明自己的清白和尊嚴……血腥來得如此突然,讓喬治和觀眾都猝不及防。

其實喬治所收到的錄影帶,記錄的不過是喬治一家慣常的無聊生活,雖如此,妻子安娜仍感到恐懼,因為被監視被偷窺的感覺是不妙的,身為文化人和精神上追求自我的人是更不能容忍的。

而隨同而來的顯露殺機的詭異圖畫才是喬治的死結,它讓他逐步而本能地做出了過激反應,因它是他那完美品質的汙點證人,它揭示著曾經一個孩子的險惡用心和本質上的歧視,這種歧視是客觀存在的,哪怕在一個孩子心中,也對長工之子、一個北非小孩心存厭棄。

《隱藏攝像機》:等同感和隱藏感的隱秘背後

在過去的40年裡,喬治都對這件往事佯裝失憶,不光社會精英喬治如此,所有有著不光彩行徑的強勢國家也都如此,忘記、迴避甚至扭曲、篡改是人類最好的辯護律師。

一如片中所提及的因法國人對阿爾及尼亞移民的仇視和憎恨而導致的發生在1961年巴黎街頭的血腥慘案,馬基德的父母便死於那場慘案,這個慘案至今讓法國文化界名人都站在政府的對立面。

影片伊始的監視錄影帶段落,令人想起了大衛·林奇拍攝於1997年的《迷失的高速公路》,敘事模式和主旨雖然有類似的地方,但這部影片的氣質更為冷寂深遠一些,畫面常給人一種靜止而安靜的感覺。

《隱藏攝像機》:等同感和隱藏感的隱秘背後

靜止得彷彿分不清所看的是監控錄影還是影片的畫面過渡,安靜到幾乎能感覺到角色的心跳和大腦運轉,影片的鏡頭運用頗為平穩而潤滑,還摻雜著一種冰冷悽冽的感覺。

只在最後的那個長鏡頭給出了一點可以想象的希望——在喬治兒子所在學校的大門口,嘈雜熙攘,喬治之子與馬基德之子出現在鏡頭中,彷彿有著一種沒有負擔和舊債的溝通,“這個結尾是一個充滿希望的結尾,希望下一代能夠對話”(導演語)。

冷漠的人可以當作這是導演的一廂情願,心存希冀的人可以當作這是美好而現實的期待,一切皆有可能。

《隱藏攝像機》:等同感和隱藏感的隱秘背後

英國《衛報》評論該片是“21世紀第一部偉大的電影”,雖然有點過於捧場,但也有點道理,至少它那冷靜思考到骨子裡的氣度和作風,令人激賞。

順便說一句,以前總覺得法國影帝專業戶丹尼爾·奧圖總能遇到好角色,這次感到是好角色挑到了演技出神入化的他,也算是該角色的幸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