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璐一生的悲劇，早就藏在母親對她的態度裡。

顧母得知曼璐要嫁給祝鴻才後，忍不住和曼楨說：

“……並不是說現在這時候我還要來挑剔，只因為她從前也跟過人，好兩次了，都是有始無終，我總盼望著她這回不要再上了人家的當。這姓祝的，既然說沒有錢，她是貪他什麼呢？他家裡有沒有女人呢？三四十歲的人，難道還沒有去太太麼？”

曼楨道：“她怎麼說呢？”

顧母慢吞吞道：“她說他有一個老婆在鄉下，不過他從來不回去的。他一直一個人在上海，本來他的朋友們就勸他另外接一份家。現在他和曼璐的事情要是成功了，他是決不拿她當姨太太看待的。他這人呢她覺得還靠得住——至少她是拿得住他的。他錢是沒什麼錢，像我們這一份人家的開銷總還負擔得起……”

曼楨默然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道：“媽，以後無論如何，家裡的開銷由我拿出來。姐姐從前供給我念書是為什麼的，我到現在都還替不了她？”

顧母道：“這話是不錯，靠你那點薪水不夠呀，我們自己再省點兒都不要緊，幾個小的還要上學，則必學費該要多少呀？”

曼楨道：“媽，你先彆著急，到時候總有辦法的。我可以再找點事做，姐姐要是走了，傭人也可以用不著了，家裡的房子也用不著這麼許多了，也可以分租出去，我們就是擠點兒也沒關係。”

顧母這才點頭道：“這樣倒也好，就是苦一點，心裡還痛快點兒。老實說，我用你姐姐的錢，我心裡真不是味兒。我不能想，想起來就難受。”

說道這裡，嗓子就哽起來了。

曼楨勉強笑道：“媽，你真是的！姐姐現在不是好了麼？”

顧母道：“她現在能夠好好的嫁個人，當然是再好也沒有了，當然應當將就點兒。不過我的意思，有錢沒錢到沒關係，人家家裡要是有太太的話，照她那個倔脾氣，哪兒處得好？現在這姓祝的，也就是這一點我不贊成。”

曼楨道：“你就不要去跟她說了！”

顧母道：“我是不說了，待會兒還當我是嫌貧愛富。”

細讀這段對話，會很容易發現，曼璐的悲劇，跟顧母有直接關係。

① 顧母打算靠曼璐一輩子。

顧母嫌祝鴻才沒有錢，揣測曼璐嫁給他的意圖。

說明曼璐前兩回跟人，都是為了錢財。

後面又說祝鴻才雖然沒有什麼錢，但顧家一家的開銷還是負擔得起。

說明即便曼璐嫁人，顧母也依然打算靠曼璐養家。

由此，也能想象出來，曼璐前兩回跟人卻未能善終，大概也都是為了錢。

養她的人，圖她的美貌；她跟的人，她圖其錢財。

當色衰愛馳後，男人不願負擔她和她孃家的開銷時，便是曼璐被拋棄之時。

有意思的是，當得知曼楨要承擔一家人的開銷後，顧母立刻改口稱，用曼璐的錢，自己心裡不是滋味。

讀到這裡，我也覺得很不是滋味。

私以為，曼璐是被親生母親給步步算計了。

② 顧母拎不清輕重，分不出好壞。

然後，顧母明知祝鴻才是個拋棄髮妻，有一堆狐朋狗友的人，但她擔心的不是祝鴻才的品性，卻是曼璐的脾性。

如此本末倒置，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另外，明知祝鴻才是有家室的人，還願意讓曼璐以姨太太的身份嫁過去。

明知曼璐性子倔，不適合給人做姨太太，卻轉念又想，曼璐活該將就。

唉，總覺得顧母對曼璐，是一種離不開她，又有連自己都覺察不到的嫌棄。

甚至有意無意地認為，曼璐不配得到好歸宿。

綜上，曼璐的悲劇，早已註定。

一個既被母親依賴，又被母親綁架，更被母親看不起的女人，內心是驕傲而敏感的。

她的驕傲，使她不允許被旁人取代。哪怕她嫁了人，由曼楨撐起家。

她依然心甘情願地為這個家付出。即便這使她在婚姻中很難自處，她也在所不辭。

另一方面，她敏感地在意身邊人對她的看法和態度。變得敏感而多疑，狂躁而不安。

最後，這份多疑、狂躁和不安，讓她心生強烈的嫉妒、奪取和佔有慾。

最終，她走向毀滅，也害慘了曼楨。

可以說，曼璐是毀在顧母過分的依賴，和有意無意地嫌棄中。

由此也可見，母親若想女兒活得輕鬆，首先要自立自強；其次要懂得界限和分寸；最後，發自內心的欣賞和讚美，才是女兒一輩子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