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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嵇康: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嵇康(223年-262年),字叔夜,譙郡嵇山(今渦陽縣石公鎮)人。三國時期著名文學家、思想家、音樂家,世稱“嵇中散”,竹林七賢之一。

他極力反對名教思想,崇尚老莊,尤好道家導氣養性之說,講求養生服食之道。通曉文學、音樂,有作品《與山巨源絕交書》《琴論》《養生論》傳世。曾受到魏宗室賞識,先後任潯陽長、中散大夫。

但因其政治上擁護曹魏,不滿司馬氏集團篡權,遭鍾會陷害,為司馬昭所殺。

嵇康可謂是魏晉風骨的代表人物,其人不畏強權,仗義執言:

景元四年(263年,一作景元三年),嵇康的好友呂安的妻子徐氏被呂安的兄長呂巽迷姦。呂安憤恨之下,欲狀告呂巽。

嵇康與呂巽、呂安兄弟均有交往,故勸呂安不要揭發家醜,以保全門第清譽。但呂巽害怕報復,於是先發制人,反而誣告呂安不孝,使得呂安被官府收捕。

嵇康非常憤怒,出面為呂安作證,因而觸怒了司馬昭。此時,與嵇康素有恩怨的鐘會,趁機向司馬昭進言,以陷害嵇康。司馬昭一怒之下,下令處死嵇康與呂安。

嵇康行刑當日,三千名太學生集體請願,請求朝廷赦免他,並要求讓嵇康來太學任教,他們的這些要求並沒有被同意。

臨刑前,嵇康神色不變,如同平常一般。他看了看太陽的影子,知道離行刑尚有一段時間,便向兄長嵇喜要來平時愛用的琴,在刑場上撫了一曲《廣陵散》。

曲畢,嵇康把琴放下,嘆息道:“從前袁孝尼(袁準)曾跟我學習《廣陵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不教授他,《廣陵散》現在要失傳了。”

(據傳,《廣陵散》並非嵇康獨作,而是嵇康遊玩洛西時,為一古人所贈)說完後,從容就戮,時年四十歲。海內計程車人沒有不痛惜的,司馬昭不久後便意識到錯誤,但追悔莫及。

東晉名士謝萬將其列為“八賢”之一。袁宏在《名士傳》中也稱嵇康等七人為“竹林名士”。

嵇康: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那時候,有個怪異的青年名叫嵇康,

他臨刑前,彈奏了一曲絕響,

那寬袍博帶在風中飛揚,他用了最優雅的姿態面對死亡。

幾千年過去,依舊有餘音繞樑,

只是他不知道,真正斷絕的不是曲譜,

而是他的傲骨,乃至他身上的衣裳。”

天涯在小樓在其作品《為漢服的低吟淺唱》中如此讚美嵇康。

既然嵇康此人不留戀權勢,不畏強權,喜愛隱居,那麼他的兒子應該也如其父一般,不留戀官位,甚至他父親就死於強權之下,他對於當官因該是非常討厭的吧!

然而卻並非如此,他的兒子嵇紹不但為人臣子,而且還是著名的忠臣,千古流芳。

嵇紹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歲而孤,事母孝謹。以父得罪,靖居私門。山濤領選,啟武帝曰:“《康誥》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紹賢侔谷缺,宜加旌命,請為秘書郎。”帝謂濤曰:“如卿所言,乃堪為丞,何但郎也。”乃發詔徵之,起家為秘書丞。紹入洛,累遷汝陰太守。尚書左僕射裴顏亦深器之,每曰:“使延祖為吏部尚書,可使天下無復遺才矣。”沛國戴晞少有才智,時人許以遠致,紹以為必不成器。晞後為司州主簿,以無行被斥,州黨稱紹有知人之明。元康初,為給事黃門侍郎。時侍中賈謐以外戚之寵,年少居位,潘岳、杜斌等皆附託焉。謐求交於紹,紹拒而不答。及謐誅,紹時在省,以不阿經兇族,封弋陽子,遷散騎常侍。太尉、廣陵公陳準薨,太常奏諡,紹駁曰:“諡號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自頃禮宮協情,諡不依本。準諡為過。且諡曰繆。”事下太常。時雖不從,進行憚焉。齊王冏既輔政,大興第舍,驕奢滋甚,紹以書諫曰:“夏禹以卑室稱美,唐虞以茅茨顯德,宜省起造之煩,深思謙損之理。”冏雖遂順以報之,而卒不能用,紹嘗詣冏諮事,遇冏宴會,召董艾等共論時政。艾言於冏曰:“嵇侍中善千絲竹,公可令操之。”左右進琴,紹推不受。冏曰:“今日為歡,卿何吝此邪?”紹對曰:“公匡復社稷,當軌物作則,垂之於後。紹雖虛鄙,忝備常伯,腰紱冠冕,鳴玉殿省,豈可操執絲竹,以為伶人之事!”若釋公服從私宴,所不敢辭也。冏大慚。艾等不自得而退。尋而朝廷復有北征之役,徵紹。紹以天子蒙塵,承詔馳詣行在所。值王師敗績於蕩陰,百官及侍衛莫不潰散,唯紹儼然端冕,以身捍衛,交兵御,飛箭雨集,紹遂被害於帝側,血濺御服,天子深哀嘆之。及事實,左右欲浣衣,帝曰:“此嵇侍中血,勿去。”

(在蕩陰大敗,惠帝臉部受傷,中三箭,百官及侍衛人員都紛紛潰逃,只有嵇紹挺身而出,衣冠端正地堅守在皇帝身邊。司馬穎的軍士蜂擁而上將嵇紹殺害,血濺在惠帝的御衣上。惠帝雖然愚鈍,但也為之哀嘆不已,甚至不忍洗去衣服上嵇紹的血跡,“此嵇侍中血,勿去)

——《魏書 嵇紹傳》

嵇康: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由此可見,嵇紹的忠誠在歷史上可謂是一個教科書般的人物。令那個說“何不食肉糜”的傻皇帝能說出“此嵇侍中血,勿去”

那麼,為何這兩父子為人處世差異如此大?

我們先來看看嵇康寫給自己兒子的《家誡》

人無志,非人也。但君子用心,所欲準行,自當。量其善者,必擬議而後動。若志之所之,則口與心誓,守死無二。恥躬不逮,期於必濟。若心疲體解,或牽於外物,或累於內欲;不堪近患,不忍小情,則議於去就。議於去就,則二心交爭。二心交爭,則向所以見役之情勝矣。或有中道而廢,或有不成一匱而敗之。以之守則不固,以之攻則怯弱。與之誓則多違,與之謀則善洩。臨樂則肆情,處逸則極意。故雖繁華熠燿,無結秀之勳;終年之勤,無一旦之功。斯君子所以嘆息也。若夫申胥之長吟,夷齊之全潔,展季之執信,蘇武之守節,可謂固矣。故以無心守之安,而體之,若自然也。乃是守志之盛者也。所居長吏,但宜敬之而已矣,不當極親密,不宜數往,往當有時。其有眾人,又不當獨在後,又不當宿留。所以然者,長吏喜問外事,或時發舉,則怨或者謂人所說,無以自免也。若行寡言,慎備自守,則怨責之路解矣。其立身當清遠。若有煩辱,欲人之盡命,託人之請求,則當謙言辭謝,其素不豫此輩事,當相亮耳。若有怨急,心所不忍,可外違拒,密為濟之

(不要輕易答應別人的請求,實在不忍心拒絕,也只能低調幫忙)。

所以然者,上遠宜適之幾,中絕常人淫輩之求,下全束脩無玷之稱;此又秉志之一隅也。

凡行事先自審其可,不差於宜,宜行此事,而人慾易之,當說宜易之理。若使彼語殊佳者,勿羞折遂非也;若其理不足,而更以情求來守。人雖復云云,當堅執所守,此又秉志之一隅也。不須行小小束脩之意氣,若見窮乏,而有可以賑濟者,便見義而作。若人從我有所求欲者,先自思省,若有所損廢多,於今日所濟之義少,則當權其輕重而拒之。雖復守辱不已,猶當絕之。然大率人之告求,皆彼無我有,故來求我,此為與之多也。自不如此,而為輕竭。不忍面言,強副小情。未為有志也。

夫言語,君子之機,機動物應,則是非之形著矣。故不可不慎

(不要輕易發表意見,以免招惹是非)

。若於意不善了,而本意欲言,則當懼有不了之失,且權忍之。後視向不言此事,無他不可,則向言或有不可;然則能不言,全得其可矣。且俗人傳吉遲傳兇疾,又好議人之過闕,此常人之議也。坐言所言,自非高議。但是動靜訊息,小小異同,但當高視,不足和答也。非義不言,詳靜敬道,豈非寡悔之謂?人有相與變爭,未知得失所在,慎勿預也。且默以觀之,其是非行自可見。或有小是不足是,小非不是非,至竟可不言以待之。就有人問者,猶當辭以不解。近論議亦然。若會酒坐,見人爭語,其形勢似欲轉盛,便當無何捨去之。此將鬥之兆也。坐視必見曲直,黨不能不有言,有言必是在一人,其不是者,方自謂為直,則謂曲我者有私於彼,便怨惡之情生矣;或便獲悖辱之言,正坐視之,大見是非,而爭不了,則仁而無武,於義無可,故當遠之也。然大都爭訟者,小人耳。正復有是非,共濟汗漫,雖勝可足稱哉?就不得遠取醉為佳。若意中偶有所諱,而彼必欲知者,若守大不已,或劫以鄙情,不可憚此小輩,而為所挽。引以盡其言。今正堅語,不知不識,方為有志耳。

自非知舊、鄰比,庶幾已下,欲請呼者,當辭以他故,勿往也。外榮華則少欲,自非至急,終無求欲,上美也。不須作小小卑恭,當大謙裕;不須作小小廉恥,當全大讓。若臨朝讓官,臨義讓生,若孔文舉求代兄死,此忠臣烈士之節。凡人自有公私,慎勿強知人知。彼知我知之,則有忌於我。今知而不言,則便是不知矣。若見竊語私議,便舍起,勿使忌人也。或時逼迫,強與我共說。若其言邪險,則當正色以道義正之。何者?君子不容偽薄之言故也。一旦事敗,便言某甲昔知吾事,是以宜備之深也。凡人私語,無所不有,宜預以為意,見之而走者,何哉?或偶知其私事,與同則可,不同則彼恐事洩,思害人以滅 也。非意所欽者,而來戲調,蚩笑人之闕者,但莫應從小共,轉至於不共;而勿大冰矜,趨以不言答之。勢不得久,行自止也。自非所監臨,相與無他宜適,有壺榼之意,束脩之好,此人道所通,不須逆也。過此以往,自非通穆。匹帛之饋,車服之贈,當深絕之。何者?常人皆薄義而重利,今以自竭者,必有為而作鬻,貨徼歡施而求報,其俗人之所甘願,而君子之所大惡也。又憒不須離摟,強勸人酒。不飲自已,若人來勸,己輒當為持之,勿誚勿逆也。見醉薰薰便止,慎不當至困醉,不能自裁也

(不要強勸別人喝酒,也不要強拒別人勸,同時切不可喝多,以免失控)

嵇康: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家誡》中告訴兒子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通篇都是在告誡兒子為人處世務必小心,以免惹禍。謹慎到了矯情的地步。

這還是那個放浪形骸的嵇康麼?

我認為這是嵇康在反思自己的人生,對自己因為“性格缺陷”惹來禍端非常懊悔,不想兒子重蹈自己覆轍,所以選擇自我妥協,用與自己內心截然相反的“圓滑”準則來教育兒子

後來在山濤(嵇康好友,後來與他絕交,死前將嵇紹託付給他)的舉薦下,嵇紹身為“罪人”之子卻得以出任秘書丞,走上仕途。之後屢次升遷,頗有作為。

他為人正直,不親附惡人,堅持道義。但卻連驕橫暴戾如石崇之輩也對他心悅誠服,在軍中,將士們也都深服其德,願意隨其共生死

(“願嵇侍中戮力前驅,死猶生也”)。

可見其不像其父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是兼具人格魅力和親和力。

文天祥《正氣歌》裡面也舉了嵇紹的例子: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

雖然嵇紹和他的父親嵇康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嵇康的不合作,是在堅持自己內心的道義。風骨也(為朋友仗義執言)

嵇紹的為忠君而死也是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