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於正:我從來沒有低谷,因為我一直在谷底

於正:我從來沒有低谷,因為我一直在谷底

最近由於正擔當監製和編審的《延禧攻略》火了,這部劇的整體風格迥異於他此前的作品,精美厚重。過去的很多年裡,他的大部分作品不得不面對熱度和口碑的背離,這次罕見地在《延禧攻略》上獲得了統一,豆瓣評分6。9,接近他的歷史最高。「很多人問我,你是不是又翻身了,我說我從來沒有翻過身啊,我以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我從來沒有低谷,因為我一直在谷底。」

文|

張月

編輯|

金焰

圖|

受訪者供圖

於正終於下定決心在橫店給自己買套房子。

他在橫店一家小賓館住了9年,房間號是2317。在那個逼仄狹窄的房間裡,他寫出了很多譭譽參半的劇本,收割無數注意力也收穫漫天嘲諷,從一個無名小卒走到了編劇圈的金字塔尖。住他隔壁的演員一茬又一茬,紅了,就搬了出去,他一直住了下來。

在靠寫作獲得巨大的財富之後,他不敢享受,害怕自己太安逸了,就寫不好劇本了,吃穿用度,他都按最低的標準來。「住個小房子,對自己差一點,我的目標就會更加遠一點,因為我不想讓自己太靠近那個目標。我想讓自己過得苦一點,這樣到任何谷底我都能站起來。」

歲數漸長,他突然發現集中精力越來越難,窗外車子經過的聲音都能打斷他的寫作思路。糾結了很久之後,他終於決定支付「在北京買個廁所」的價格,在橫店住上了安靜的大房子。

他自稱所有的選擇都服務於能不能更好地寫劇本,那是他一切成就感的來源,是唯一能給他安全感的事情。他每天雷打不動,花6個小時的時間寫劇本,一年如果沒寫出一個本子,他會很不安,寫完才踏實。他沒什麼別的愛好,一段時間不工作,就會變得很焦慮。

最近由他擔當監製和編審的《延禧攻略》火了,這部劇的整體風格迥異於他此前的作品,精美厚重。過去的很多年裡,他的大部分作品不得不面對熱度和口碑的背離,這次罕見地在《延禧攻略》上獲得了統一,豆瓣評分6。9,接近他的歷史最高。「很多人問我,你是不是又翻身了,我說我從來沒有翻過身啊,我以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我從來沒有低谷,因為我一直在谷底。」

就像他的作品一樣,於正身上交織著各種矛盾的特質。他渴望成功,又害怕成功,擔心因此招來是非;他自大,看不上別人的劇本,只覺得自己寫的最好,又自卑,年少時的挫敗和不受認可總是讓他深懷不安;他看似平和,說著不在意別人的評價,自己開心最重要,又暴躁易怒,動不動和人在網上掐起來;他渴望成家,但想了想,又覺得還是一個人最開心,愛情是消磨人意志的東西,還是不要了。

對於很多東西,他總是渴望而又恐懼。那些無法在他身上自洽的特質,最終塑造了外界眼裡那個分裂的於正。

他今年邁入了40歲的門檻,一個讓他覺得可怕的年紀,他覺得自己一直活在18歲,從來沒有變過。審視他的少年時代,會發現那是一個和家庭格格不入的年輕人。父親強壯威猛,喜歡籃球足球,騎著摩托車橫衝直撞,愛好一切彰顯男性力量的運動。於正卻斯文瘦小,體育課總是逃課,每天窩在屋裡看書,看電視,看戲曲。父親總趕他出門玩,於正在街上逛一圈又回來了。

他沉默寡言,不愛交朋友,永遠獨來獨往,因為瘦小,總是被小朋友欺負,於是一個人躲在屋子裡看書的時間更久了。「我覺得我有很多缺陷,人到中年回想起來,我如果遇到那個時候的自己,我也不太喜歡。」

他要強,數學老師說他成績不好,這輩子和理科無緣,他咬著牙努力,期末數學考到了年級第一。父親不但沒有表揚他,反而覺得他心胸狹窄,什麼事情都往心裡去,學數學也不是為了自己,只是因為老師的一句話。父親想著,有機會要帶他去看看大海。

「他總覺得我心胸不寬廣,這造成了我進入(編劇)這一行業以後,我沒有很大的東西。」於正說。

年少的於正總是不能達到父親的期待,性格里有很多自己也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矛盾之處。他永遠成不了父親那樣爽朗大方的人,為此充滿了緊張和焦慮。那種痛苦無人可訴,只有訴諸寫作,高三的時候,他寫過一個關於探案的劇本,幻想自己是那個男主角。

他想成為男主角。高考時,咬著牙考了兩年上海戲劇學院,終於考上了。但他發現自己成不了男主角,演《雷雨》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演周萍(男一號),可拿到的角色是魯貴。大二彙報表演的時候,因為過度緊張,音樂還沒起,他搶先跳了出來,臺下鬨堂大笑。他在強光照射的臺上看不到臺下觀眾的表情,手一直在抖。「就這樣信心就沒有了。一旦你沒有信心的時候,演戲這條路就卡死了。」於正說。

他只好轉行去做編劇,到《新龍門客棧》導演李惠民手底下當學徒,學習怎麼寫劇本,那一年沒有工資,他的房租和日常花銷都靠之前的積蓄支撐,起初作品沒有署名權,後來有了,也大都放在片尾。

學徒期間,他寫了一個40集的《荊軻傳奇》,李惠民的妻子說,寫完給你包紅包。交稿之後,他興高采烈地拿著紅包回家,拆開一看,裡面是很少的錢。他眼淚當時就掉了下來,那時上海的行情是,20集劇本給80000塊錢,他的積蓄已經花完,於是決定離開。

在編劇生涯四處碰壁、陷入低潮的時候,父親得了食道癌,從發病到去世不到3個月,那個過程過於迅速,讓於正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在此後的人生裡,成了他過不去的一道坎兒,「我還不太瞭解我爸爸,還沒有好好地跟他對過話(他就走了)。這十幾年,清明節給他上了兩次墳,我都接受不了。我說我不去,我就當他還活著。」

他最大的遺憾是父親在世時沒能看到他成功,只看過他編的一個劇,是佘詩曼和陳浩民主演的《帶我飛帶我走》。他總是記得一個場景,父親被推入手術室前,舉著胳膊跟他說了兩個字,「加油!」那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他耿耿於懷,「父親沒有享受到我的一點榮耀。」但這兩年又覺得這也不重要了,「他沒有看到我的成功,同樣他也沒有看到我的失敗,挺好的。」

父親的去世讓他決定活在當下,「我就突然之間,從那一刻開始,我很堅定我要快樂,就是我覺得人要去做你自己喜歡的事,然後我在那一瞬間開始,別人怎麼看我,對我沒那麼重要了。」

於正說自己不是什麼大家,也成不了曹禺、巴金那樣偉大的劇作家。「我就是一個編故事的人,我在古代就是一個說書人。我未來的目標,就是我能做一些國民劇,中國電視史上有於正一筆就夠了。如果抹掉了也無所謂,就是被淹沒了……現在這個人生階段對我來說是一個我可以逐漸把更多的人生歷練告訴給觀眾的時候,然後也是我要警惕的,從此刻開始到我的句號之間,要讓我這一生做個定義。在這個過程裡要給觀眾留下最後的印象,這是我很在意的。不求你覺得於正的劇本好,他曾經帶給你歡樂,他是個努力的人,他曾經創作出來的東西能撫慰你的心靈,這就是我要的。」

「我為什麼說希望被人尊重呢?我不希望我這一生犧牲了所有的生活,這麼熱情地投入這個行業,到最後被釘在一個所謂的恥辱架上。」

以下是《人物》和於正的對話。

於正:我從來沒有低谷,因為我一直在谷底

談《延禧攻略》

在《延禧攻略》之前,我每一個戲都是減分的

《人物》:《延禧攻略》反響不錯,高興嗎?

《人物》:《延禧攻略》反響不錯,高興嗎?

無所謂高不高興。你下來過,也上去過,其實這就是一個常態。(當然)播得好肯定是開心的嘛,但是它不會變成你一種持續性的(開心),我過了那個階段了。

於正:

《人物》:你之前的作品裡,大部分收視率不錯,但是口碑沒有那麼好,這次的《延禧攻略》在豆瓣上接近你的歷史最高分了。

其實是這樣子的,原先在還沒有這些評分的時候,有些戲口碑也很好。但是隨著時代的推移,觀眾價值觀各方面都在發生變化,當初那個東西,你再去看,可能會覺得它有一點過時了。

跟我的人設也有關係,因為我本身就屬於一個招黑體質。我的人生講究快樂至上,我是屬於想說就說,想罵就罵的人。比如一件不開心的事,我一定要馬上發洩出來,我討厭一個人一定是掛相的,我不會表面上跟你很好什麼的。

後來我回頭再想,什麼樣的劇才能夠讓觀眾兩者(熱度和口碑)兼得,其實是挺難做到的。因為首先你自己要維持一個很好的人設,然後你要有一些所謂的逼格,但是我不是這樣的。

《人物》:你之前的作品裡,大部分收視率不錯,但是口碑沒有那麼好,這次的《延禧攻略》在豆瓣上接近你的歷史最高分了。

於正:

其實沒有任何變化,有機會看看我很多年前的一個戲叫《最後的格格》,它也是深度灰,全部老戲骨的演員。那是一個全民灰的時代,大家看不到色彩的美學,所以我做了色彩的美學,從《美人心計》開始,到《宮》到一個高潮。

我在做製作人之前,是一個編劇,所以我一直在尋求的突破,並不是製作上的突破,而是故事上的突破。但是隨著時間久遠以後,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這個於正色彩和於正美學一直飽受誇讚的,有一天突然變成詬病了。從《美人心計》一出來,全世界都在宣傳於正美學太棒了,然後到《陸貞傳奇》是最後一次高潮。好,從《雲中歌》開始全是吐槽了。

歸根結底兩點,一點是我的色彩是經過配比的,但是市場上模仿的不經過配比,五顏六色堆在一起就行了,反正大概跟於正像,這是一個最大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我沒有進步,我一直在重複自己的東西,沒有進步是很可怕的一個點,就這兩點導致了我要去反思這個事情。

《人物》:這個劇不管風格還是其他方面,感覺跟之前的劇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包括服裝的審美啊,演員的挑選啊,這種變化是怎麼發生的?

《人物》:這個劇不管風格還是其他方面,感覺跟之前的劇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包括服裝的審美啊,演員的挑選啊,這種變化是怎麼發生的?

對,我很喜歡。

於正:

《人物》:那種配比顏色符合你的審美嗎?

有一天做完《半妖傾城》,我突然之間一點都不喜歡了。做《半妖傾城》之前,我依然覺得《宮》特別好看。我寫完《朝歌》,有大量的精力來做製片人這塊,空下來我就去看,忽然之間一點都不喜歡了,我覺得要改一改。

我想站在時代的前端,你們跟不上我的腳步模仿我,我現在有無數種東西,我會在不同的東西里去找這些色彩美學。《鳳囚凰》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完全復刻古代山水的,劇照各方面出來還是很轟動的。但是因為我們這戲被剪得有點厲害,所以有點遺憾,播出的時候因為正好遇上了女主角(關曉彤)公佈戀情,鋪天蓋地的罵聲就來了,就是戲還沒播,口碑已經崩了。

現在我就說《延禧攻略》,我要復刻清宮,所有面料還原清朝布料。我們摒棄所有現代的料子,用當年的老料子。這6個月裡我學到了很多關於布料的知識。我就要求整個劇組所有東西全用真的,但用真的代價特別昂貴,昂貴到什麼程度呢?就是你根本沒法去買一把扇子,它要10000多,那戲裡要十幾把扇子,包括一個絡子,一個門簾,繡一個門簾要17萬多。我們從店裡買不起,就一起去蘇州各個地方找老匠人。

《延禧攻略》裡的那些頭飾,有很多都是我買的,我們劇組根本承擔不起,都是古董來的,光一個頭面,我就花了100多萬,我自己買,但是我收藏了,下部戲還能用,我每部戲都要買很多很多,所以我花錢也像流水,基本上也沒有辦法攢很多錢的。

像中醫啊、崑曲啊,所有的東西我都希望去復刻那個年代的。有一些歷史博主,我覺得以前他們都一直唾棄我的,現在他們覺得我的東西很像了呢,就覺得有一點點不好他們都受不了。當你發現你找不到的時候,他們忽然給你發一幅古畫,所以我說我再做清朝戲會更準確一點。

於正:我從來沒有低谷,因為我一直在谷底

《人物》:那種配比顏色符合你的審美嗎?

於正:

其實不是,以前的戲,比如說《陸貞傳奇》,張巍老師的劇本也是非常非常摳細節的。其實你更應該問我為什麼選擇這樣一批演員來演,這是我的轉變。以前我每天都在想怎麼樣讓演員火,因為我不願意用明星,代價太昂貴了。像這次,本來我們的費用是非常充裕的,將近3個億。但要做的時候才發現,太可怕了,最後我能拿到的演員費才2400萬,做完了頭、衣服,就只有這麼多了,那怎麼辦?

所以《延禧攻略》全是我的朋友。很多人說你這個劇本比以前細節多了,然後我就再翻以前的《美人心計》、《宮》,其實細節也很多,但是有的時候港臺導演啊,年輕的演員啊,他們會忽略這個,更要求節奏。那麼這次內地導演,加上中年演員呢,他們是要細節的,所以是選擇演員上改變,劇本沒多大改變。

我也是第一次用那麼多老戲骨在一塊演戲,他們一散了大家就留在秦嵐的屋裡討論劇本,這個細節怎麼樣,那個細節怎麼樣。就大家你來我往,我、聶遠、譚卓,我們把秦嵐的房間叫蘭桂坊,每天都要聊到深夜。

《人物》:什麼時候不喜歡了?

《人物》:什麼時候不喜歡了?

其實我告訴你,我是有受到傷害。以前很注重這個是對自己的編劇能力太自大了,覺得我的故事好,就沒有什麼問題。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平臺跟我說,於正啊,你有沒有發現,你每個劇本都是國民劇,都很好,但是有些戲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劇本當年看那麼好看,為什麼拍出來就是那個?

我再調出劇本看,就明白了,演員沒演對,好多都是一層皮,有很多細節的東西,也沒演出來。這次《延禧攻略》帶給我很大的衝擊是,演員是可以給劇本加分的,但是我在《延禧攻略》之前,我每一個戲都是減分的,就是各方面都在減分。

以以前演員表演,我對錶演的要求只是及格,而現在不是了,現在一定要演技特別特別好。以前我對外型是一直要求很高,連配角、群眾演員我都要求漂亮的,但是忽略了表演方面。《延禧攻略》播完以後,回頭去看以前的戲我才發現,只有主角是演技好的,只有重要角色,周邊的人都是一般般的,就是及格分,當然不差。但是到《延禧攻略》之後,才發現所有人演技好是什麼樣的感覺。

於正:

《人物》:從你剛才這些講述裡,我覺得這是特別注重細節的一個劇,但是在以前的劇裡,好像沒有對細節那麼在意,這個轉變是怎麼發生的?

就是10個字,「人心存善良,更要懂自保」,這是我一直想要強調的。魏瓔珞她懂得感恩,三觀很正,保護弱小,但是她不受嗟來之食,不畏強權,不是逆來順受的女生。另外一個就是,不要去諂媚皇權,不要去宣揚鬥來鬥去的這種東西,宣揚的是你怎麼樣靠努力得到自己的升職,成為真正的總經理。

它是我們人生的一個復刻,就是你進入一個職場,一定是單槍匹馬的。如果你情商、智商不行,你很快就被淘汰了,那你各方面都很好,你會上去,上去你一定會遇到賞識你的上司,就像皇后一樣的,你們就可以結伴同行,然後你也會遇到職場的有些人要幹掉你的,看不慣你的,要竊取你勞動果實的,這些人都有,但是你還要努力不懈地(走下去)。

人生是什麼東西?我想告訴觀眾的是,榮華富貴、名利都不要去求,溫飽了以後,你到哪個階段都有快樂、不快樂,開心、不開心,眾生平等,你明白嗎?不要去為了一點點的利益,為了一些東西去爭啊、鬥啊,這些毫無意義。

《人物》:從你剛才這些講述裡,我覺得這是特別注重細節的一個劇,但是在以前的劇裡,好像沒有對細節那麼在意,這個轉變是怎麼發生的?

於正:

我其實從來沒有像別人分析我那樣想得那麼系統,我就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啊。很多人說於正,你要去做一個正劇啊或是什麼,我後來想通了,我就是做一個國民劇的,雅俗共賞才是大雅,我做不了曲高和寡。

其實我沒有逆過我的趣味做過一件事。好看是第一位的,我回頭想想老天對我挺好的,我一直在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每天都很開心。我其實痛苦的時候會特別少,我唯一(痛苦)就是有的時候會覺得沒達到自己理想啊。

於正:我從來沒有低谷,因為我一直在谷底

《人物》:現在好像你會特別注重演技,在之前的一段時間,好像更注重演員的顏值,或者說更外在的這些東西。

《人物》:現在好像你會特別注重演技,在之前的一段時間,好像更注重演員的顏值,或者說更外在的這些東西。

於正:

《人物》:這個劇你最想傳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觀念?

沒有,只有《宮》的時候,很迷戀收視率帶來的快感,但是沒有追逐過收視率,這兩者是有區別的。我在最早《美人心計》的時候,解決了溫飽問題,到《宮鎖心玉》,確實浮躁過一陣子的。《宮》播完以後,我半年寫不了劇本,每天各種應酬,各種採訪。

當時我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持續了半年,我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每天晚上都要看看這個收視率,看看網上新聞,才能睡覺,焦慮得不得了,然後發現自己開始掉頭髮,那段時間還胖到不行。

《人物》:這個劇你最想傳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觀念?

於正:

我就覺得這樣的生活不是我要的,太可怕了,一開始很享受,但是有一天突然發現其實它帶來的是不好的東西的時候,我打住了。我做了兩件事,第一,我到橫店去了,那時候我劇組沒有開,我就在橫店寫第二部戲,寫啊寫啊,寫完了我就回來了。回來之後,我就沒有那種感覺了,而且這個熱度也漸漸開始消退了。

然後再到《笑傲江湖》爆火,我已經不是很有感覺,當時我是非常踏實地在跟張巍老師做《陸貞傳奇》的劇本。那個劇在臺裡壓了兩年都不敢播,最後火了的那一刻,我的熱情也消耗殆盡,因為我都忘了它講什麼了,它播出的時候,我每天追劇,情節在我腦海裡都是新鮮的。

《人物》:你的每一個劇本都能做成一個國民劇,這種對於市場的敏感和觀眾心理的洞察是怎麼形成的?

《人物》:你的每一個劇本都能做成一個國民劇,這種對於市場的敏感和觀眾心理的洞察是怎麼形成的?

不會,我覺得那是另外一個(人),不是我。我那麼努力,人又那麼好,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你又不瞭解我,就是這樣子。我不太會特別在意這個東西,把評論關了。

於正:

談爭議

我其實沒有。我覺得他們噴我這件事情,我有做了我就去反省,我沒有做的就無所謂。但是說實話,你說痛苦會不會有個過程?可能跟我從小到大的經歷有關。我對於別人對我的誇讚沒有太大的期待值。因為我從小到大考了很好的分數,我父母也不會誇我的。

你們沒看到我有多努力、多辛苦、多痛苦

《人物》:會一度特別追求收視率這個東西嗎?

因為我不是神啊,娛樂圈大家都是塑造神的世界,我活得太像個人了,有缺點和所有的東西。而且我也不自黑,我一直在強調我好的一面。因為你們沒看到我有多努力、多辛苦、多痛苦啊,我覺得有的時候我需要在微博上標榜一下、表揚一下自己,給自己一些力量。我為什麼要自黑迎合你們,讓你們看笑話,沒必要。

《人物》:會一度特別追求收視率這個東西嗎?

於正:

我覺得觀眾不需要了解於正是誰,觀眾只要覺得故事好看就行了,至於它的評分、收視都不重要。你覺得你忙了一天了,能夠享受到這個感覺就夠了,在這裡面有點啟示或者放鬆就夠了。

我又不是什麼大家。我始終覺得我的知識含量還不足以成為一個大家。我此生要成為一個像曹禺、巴金或者是什麼,不可能的,因為我本身就不是這樣的人。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劇作家,我就是一個編故事的人,在古代就是一個說書人。未來的目標,就是做一些國民劇,中國電視史上有於正一筆就夠了。如果抹掉了也無所謂,就是被淹沒了。

但是我為什麼說希望被人尊重呢?我不希望我這一生犧牲了所有的生活,這麼熱情地投入這個行業,到最後被釘在一個所謂的恥辱架上。那件事讓我更清晰地認識了這個世界。忽然之間你就發現,哪些是朋友,哪些不是朋友,大家很清晰地看到這個世界的真面目,然後你有理沒理,輿論都在那裡。

其實我現在想得特別明白,此生多做幾個自己心裡想的戲,能做就做,不能做不要影響到別人就OK。40歲了,還想幹嗎啊?我的人生沒有那麼大的志向,也不想跟人家去搶什麼市場。

於正:我從來沒有低谷,因為我一直在谷底

《人物》:怎麼調整過來的?

《人物》:怎麼調整過來的?

於正:

《人物》:很多年一直以來都有一些負面評論,在這個劇之前,作品可能收視率很好,但是一直 會面臨一些包括對劇情、對人設的批評。這些鋪天蓋地的負面評論來的時候,會讓你覺得沮喪或者痛苦嗎?

《人物》:很多年一直以來都有一些負面評論,在這個劇之前,作品可能收視率很好,但是一直 會面臨一些包括對劇情、對人設的批評。這些鋪天蓋地的負面評論來的時候,會讓你覺得沮喪或者痛苦嗎?

最悲傷的一天是我爸爸去世。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你悲傷到極點,你是不會哭的,這個特別可怕。

因為太快了,你沒有心理準備。我的車到家的時候,看到我舅舅拿了花圈,當時就覺得心裡脹脹的,沒有什麼感覺。到家裡看到爸爸屍體躺在那裡,跪下來的時候我就不行了。

其實童年一直到少年時期,我跟我父親不是很親的,就是因為性格差異很大。我父親很少打我,也很少說我,他總是覺得恨鐵不成鋼,覺得我不像他。他是開著摩托車橫衝直撞的那種性格。我不是他心目中兒子的狀態。

我父親去世的那一天,我很快就回上海了,我沒在家裡待著,我接受不了。我媽走出來了,我都走不出來。今年還是去年我去上墳的時候,我還是接受不了,我有一點覺得他這麼年輕怎麼會就躺在那裡了

於正:

《人物》:會有一個適應的過程嗎?

有的。我在讀中學的時候,老覺得自己哪哪都不夠好。上次有個採訪問我,你覺得自己很自大還是很自卑?其實我覺得自大的一面也有,自卑的一面也有。自卑是來自很多的東西,可能沒有達到父親的預期,讀書讀得再好,其實也沒有成為班上的尖子,考戲劇學院屢考不中,第二年真的是很勉強進去了。我唯一能做好的是在劇本這條路上很順利。

《人物》:會有一個適應的過程嗎?

於正:

嗯,其他的東西都不自信的,比如說我喜歡的女孩,我也不敢去追,都是別人主動,我不敢主動,我沒有這根弦。我需要別人照顧我,我不會照顧任何人。我也覺得我生活自理能力挺差的,所以我自己覺得我有很多很多不正常的地方。

《人物》:你覺得為什麼會招來這麼多的負面評價?

《人物》:你覺得為什麼會招來這麼多的負面評價?

衝動,易怒,快意恩仇。而且我經常會為了跟我沒關係的事情生氣,就是看不慣,純粹看不慣。

於正:

《人物》:你會希望你的觀眾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記住於正呢?

有啊,就是父親沒有看到我的成功啊。但是這兩年又覺得其實也不重要了,他沒有看到我的成功,同樣他也沒有看到我的失敗,挺好的。

《人物》:你會希望你的觀眾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記住於正呢?

於正:

我就說2014年的事。在我自己沒有受到傷害的同時,周圍都有人受到傷害了。我在想我媽怎麼在一個小鎮上被人家指著脊樑骨說的,然後她給我打電話非常小心翼翼,不敢提半句,我無所謂,我老提,因為我一直覺得我很善良,我也沒有做什麼壞事。我這一生到此時此刻,我真的是覺得無愧天地了,每次劇組開機養活那麼多人,好多戲都是打個平手,都不掙什麼錢的,不就是靠大家的能力吃飯嘛。

談性格

實話說,唯一不滿意的就是我覺得我應該要成家了。我跟你說實話,我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是不孤獨的。因為我從21歲開始到現在一直是很熱鬧的生活狀態,每天回家都很疲憊就睡了,一下天亮又開始忙了,所以我好像沒有什麼孤獨的感覺,我只是覺得我40歲了,我媽60多了。總得給家裡一個交代啊,得有個小孩什麼的。但是找不到啊,找不到合適的,我的眼界又太高了,我又是個有心理潔癖的人。

我喜歡的女孩,我也不敢去追

《人物》:現在能想起來人生裡最悲傷的一天是哪一天嗎?

我是一個樂觀的性格,但是個悲觀主義者。因為我隨時隨刻都做著最差最差的打算。我從進這一行起,就沒有想著自己會有成就,現在能靠這個行當吃飯,我已經覺得我很幸福了。

《人物》:現在能想起來人生裡最悲傷的一天是哪一天嗎?

於正:

40歲其實挺可怕的。我覺得自己一直活在18歲。說實話,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很怪的人,我覺得我的生活常態跟別人不一樣,某一方面我自己覺得連心智都沒有成熟。尤其是在待人接物上,我覺得我15歲什麼樣,現在就是什麼樣,沒變化。

《人物》:父親對你的期待可能是另一種型別的,這種期待會讓你不那麼能接受自己嗎?

《人物》:父親對你的期待可能是另一種型別的,這種期待會讓你不那麼能接受自己嗎?

做作者,寫小說。我其實覺得如果把寫作跟製片人給撇掉,我一直在問自己有沒有特別想要做的工作,沒有。開個書店吧,賣賣書,自己看看書,把日子過得安逸一點。那個時候如果有精力了,我就想結婚生子了。我覺得我將來有小孩,我肯定會讓他快樂,我不要求他讀書很好,我也不要求他功成名就,他這一生活得快樂特別重要。因為我唯一覺得自豪的,是盡我自己所能地讓自己快樂。

於正:

《人物》:所以這條路是你自信的來源?

沒有達到。但是儘量達到,每天其實沒有為未來而活,就是為當下而活,這是我覺得想傳遞給每個觀眾的。

《人物》:所以這條路是你自信的來源?

於正:

實話實說我現在沒有什麼太大的危機感,因為我看得很淡,最不好的你也經歷過了,最好的你也經歷過了,沒什麼能夠打倒你的。

於正:我從來沒有低谷,因為我一直在谷底

《人物》:性格里有沒有哪個部分是自己特別想要改變的?

於正:我從來沒有低谷,因為我一直在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