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和大家聊了工廠裡的一些人，這一期還是想和大家聊聊他們的故事。雖說他們都只是普通人，和他們的交往大多數也只是點頭之交，但他們很多人，很多事，卻在我的回憶裡烙下了深深的印子。

比如說一位叫國慶的小夥子，個頭不大，來自我們江蘇農村的，比我長一歲，非常能吃苦。雖說他的工資不低，卻依然省吃儉用，他老婆阿蘭後來一直在我的清潔公司裡幹，也是一個很能吃苦的人。國慶喜歡釣魚抓螃蟹，一方面可以打發一些時間，而另一方面，這些都不用花錢。他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他老婆阿蘭懷孕了，他本可以在這兒把孩子生下來，這樣他的孩子不僅可以擁有澳籍，還可以從政府領2000澳幣的補助。然而他卻選擇了回國生孩子，讓孩子拿中國籍。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我們根本沒有打算在這兒呆一輩子，來這兒只是為了賺錢。一箇中國人，入什麼澳籍。”多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覺得汗顏，我沒有想到一個普普通通從農村走出來的工人，卻有著如此的家國情懷。

還有一位叫老董的，是我們這兒的油漆工，他是安徽人，後來搬到了南京，和我算是半個老鄉了，人也非常老實。他是工廠裡中國工人中工資最高的，因為他不僅會做油漆，也會燒電焊，幾個工頭也都挺喜歡他。他和老婆都是拼著命幹活，所以他們只用了一年半，就還完了16萬澳幣的房貸。然而天往往不隨人願，在我離開工廠的兩年後，一位朋友告訴我，老董幹活時從高處摔了下來，造成終成殘疾。經理James同意讓他轉文職，養他一輩子，據說他沒有同意。因為在澳洲，這種安全事故，公司往往會賠很多錢的。後來究竟結果如何，我並不知道，只希望老董可以一切安好。

工廠裡有三個人，是我玩得比較要好的，漢夫大哥，文傑大哥和濤哥。因為我們住得都不遠，所以也經常串門兒，聚餐。這裡我想主要說說漢夫大哥，因為對他的事，我心裡始終覺得有些愧疚的。

漢夫大哥是西安人，原來是中車集團的，他愛人馬大姐也是。一開始馬大姐和漢夫大哥都是在我們廠做焊工，但後來因為拿到澳洲永居身份，而馬大姐沒有兩年的限制，因為漢夫大哥是主申請人。所以她很快跳槽到了別的工廠，工資也從28澳幣每小時，一下子變成了33。這也是我們工廠其他工人燥動的一個主要原因。然而漢夫大哥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鬧事，還是安安份份的工作。我們也非常聊得來，因為他們英文不好，所以他們家裡的買車，買房子，交保險等很多事也都是我幫著弄的。

直到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那天下著雨，我和漢夫大哥去接馬大姐下班，因為沒帶傘，所以我們躲進了一家酒吧。澳洲有些酒吧裡是有老虎機的，我就和漢夫大哥一起坐在了老虎機前。但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來了這兒不消費點什麼，怕被別人趕出來。我說那就賭老虎機唄，因為以前開餐館的時候，我就和愛人玩過。我們並不喜歡賭，其實只是為了享受酒吧的免費空調，所以經常用一兩塊錢，在裡面玩個半天。

於是，這次，我又是投了兩塊錢。漢夫大哥沒玩過，看著我玩，他在旁邊認真地學了起來。其實老虎機很簡單，就是一兩個按鈕的事兒。很快，馬大姐下班了，我們也就走了。我根本沒有把這件小事兒放在心上。

然而，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我去漢夫大哥家玩，進門後發現他們好像剛吵過架，兩個人也不說話。我問漢夫大哥怎麼回事，他不說。於是我又問馬大姐，這時馬大姐卻開始反問我，是不是有一天教漢夫大哥玩老虎機的？我說是啊，她又不說話了。我有點急了，問她到底怎麼了。她才對我說，從那天后，漢夫大哥迷上玩老虎機，沒事兒就去賭幾把。

到這時，我依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我覺得花幾塊錢玩玩，不是什麼大事兒。然而馬大姐卻告訴我，漢夫大哥一賭就是幾千澳幣，經常一個晚上就能輸掉四五千。這下可把我嚇到了，雖說他們焊工的工資高，可一週拿到手的也就2千澳幣左右啊，這哪兒經得起他這樣玩啊。可這一切，卻是我在不經意間導致的。

於是，我開始勸漢夫大哥，我說你偶爾玩玩，就當小賭怡情也就罷了，老虎機有啥好玩的啊。再說，那個東西的輸贏都可以人為控制的，這不是白送錢嘛。漢夫大哥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他覺得自己也不是次次都輸，經常也有贏的時候。

一個人，最可悲的事，並不是徹底絕望，而是他還可以看到希望。同樣，一個賭徒也是。只要他有贏過，他就會不停地賭下去，直到輸光自己的一切……

後來讓我發現，工廠裡不只是漢夫大哥一個人好賭，好幾個中國工人都有這個愛好。其中有一個，已經為了賭錢離了婚。而最讓人無語的，就是他們都只玩老虎機，還經常在一起交流心得。一臺破機器，按兩個按鈕的事，我實在不明白有啥好交流的。

終於有一天，馬大姐跑到我們家，眼睛紅紅的。她說她想好了，準備離婚，這時漢夫大哥也追了過來。我只能一面開解馬大姐，一面勸漢夫大哥戒賭。畢竟兩個人從國內一路走來，吃了那麼多苦，現在日子好了，卻還鬧起了離婚，實在有些不值得。在我費了幾十斤吐沫星子後，漢夫大哥終於同意戒賭，馬大姐也同意先看他的表現了。

然而當一個人一旦沾上了賭，想戒掉談何容易。幾天不賭，就會像毒癮上來一樣，渾身難受。輸光了錢，就說自己要戒賭，贏了，就會忘記自己承諾過的一切。這就是賭徒，漢夫大哥也不例外。

一開始，我和愛人還經常去勸勸，後來，也就放棄了。而馬大姐好像也放棄了，她既沒有再鬧離婚，也不再管漢夫大哥，只要他賭的是他自己的錢就可以了。

後來，在我和愛人離開麥凱後，我們也斷了聯絡。因為我心裡始終有些愧疚，畢竟是我讓漢夫大哥學會了賭。好了，今天就和大家聊到這兒，我們下期接著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