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看完這些慢綜藝,我更emo了

《嚮往的生活》第六季正在播出,這一季,嘉賓們住在大海旁邊,目之所及是無盡的蔚藍。海風吹拂,海鷗啁啾,浪濤輕輕拍打沙灘,陽光在水面照射出耀眼的光芒,這一切都令觀眾感到溫馨治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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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往的生活》劇照

這檔節目是內地第一部慢綜藝。在第一季開播時,節目曾經介紹,開播的背景是內地城市化發展迅速,城市中的人們面臨著壓力、焦慮等問題,很多城市人嚮往的生活是選擇遠離喧囂、避開擁擠的人流、呼吸新鮮的空氣。

2017年節目開播時,內地正流行著《極限挑戰》《奔跑吧兄弟》《飯局狼人殺》等競技類和遊戲類的綜藝。

此後,

越來越多主打鄉村生活、開餐館、開民宿的慢綜藝也逐漸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受眾

我們為何喜歡慢綜藝?節目帶來的治癒感來自於賞心悅目的自然環境——雖然嘉賓們居住的蘑菇屋不一定有多麼豪華,但是周圍往往遍佈著農田、樹林和果園,大片綠色觸目可及。

在這裡,人們所處的自然如同世外桃源,人與人之間則相互依存、彼此關照。

01

人與自然:擬像化的世外桃源

北京密雲、浙江桐廬、湘西翁草村、雲南西雙版納、湖南常德、海南省昌江黎族自治縣······《嚮往的生活》六季的拍攝地點都是在鄉間田園,但節目並不是普通家庭居住的地點,而是電視節目為受眾創造的擬像世界,也就是認為營造的“世外桃源”。

2021年的慢綜藝《五十公里桃花塢》更是把營造世外桃源的意圖寫進了綜藝標題。

在法國思想家列斐伏爾的觀點裡,空間不是純粹的物質容器,而是被生產出來的。它帶有意圖,如同商品的生產一樣。

人文地理學家、思想家大衛·哈維則指出,後現代社會中,“擬像”文化呈現一種“近乎完美的複製”狀態。

這意味著節目組儘可能地去打造一個人們夢想中的世外桃源——乘涼的院子、家禽家畜、自給自足的勞動工具,屋外有種植著各種糧食作物、蔬菜水果的百畝良田,甚至還有自家的魚塘、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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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客棧》拍攝環境。

根據中新網報道,導演組為了拍攝節目,必須瞭解當地的氣候和農作物生長情況。“從第一季到第二季,啥也沒幹,一直在種地種地,學習農業知識學習農業知識······”

這意味著場景是脫離真實生活的,是節目組搭建出來的“世外桃源”,是原生態的鄉村中標誌性的元素被混雜和拼貼之後形成的。

節目後期也致力於此——根據《慢綜藝節目的擬態環境建構研究——以為例》一文,該節目在對自然植物的描繪上,對自然生長的植物和節目組種植的植物,都經過了美化,使植物的色彩變得更加豔麗。

螢幕文字如“晨起日落,他們在這裡入眠”、“生火做飯、自給自足”等也會增加渲染和點題的作用,來激發觀眾的進一步想象。

聲音方面,節目後期會新增更多自然的聲音,例如模擬的水聲、冰封的聲響;甚至會結合音樂來營造氣氛,比如主題曲《農夫漁夫》中就有“我願放下所有追求做個農夫去種田”等句子,切合了都市人想要逃離城市歸隱田園的心聲。

真實的鄉村其實並非如此。

文化批評家雷蒙·威廉斯在《鄉村與城市》一書中談到,對鄉村的田園牧歌般的想象遮蔽了問題。

城市是世俗喧囂的,而鄉村卻往往被披上浪漫化、理想化的外衣,成為人們紛紛歸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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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與城市》

[英] 雷蒙威廉斯 著,韓子滿 / 劉戈 / 徐珊珊 譯

三輝圖書|商務印書館,2013-6

雖然我們都知道,鄉村並不是絕對的世外桃源,舊日農村的“自然經濟”下面隱藏著剝削制度。

慢綜藝中的鄉間動物擁有著悠然的生活,動物們有自己的“人格”,無論是牛羊還是雞鴨,都被當作了寵物來豢養,“磨刀霍霍向豬羊”的宰殺場景絕對不會出現。

蟲害、雜草、自然災害、收成不好、家畜患病、收購價格低於預期等農民經常發愁的難題在這裡似乎並不存在。以上種種,雖然並不符合鄉村生活的實際情況,卻符合都市人對歸田園居的想象。

02

人際關係:相互依存、彼此關照

城市人在慢綜藝中觀看的不僅僅是田園風光而已。

在城市的社會原子化中,個體被釋放到都市的馬路和人行道上,每個人都是自己命運的主人。在慢綜藝中則顯示了一種不一樣的景象。

嘉賓們在一起時可以自由流露出個性,而且相互間能夠產生化學反應,使得他們相聚時有很多的看點。熟人在一起應對陌生的環境和看起來很困苦的生活時,也可以消除彼此的孤獨感。

與《極限挑戰》等競技類、遊戲類綜藝中人與人之間相處靠鬥智鬥勇來維持不同,慢綜藝的人際關係很大程度上是透過一起做事、一起交談來實現。綜藝節目《中餐廳》裡,五位合夥人需要共同經營一家中餐廳,在中餐廳內做出中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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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客棧》劇照。

各位嘉賓在工作時明確分工,環環相扣,透過團隊合作給客人們提供周到的服務。《親愛的客棧》裡,老闆和各位員工都要致力於把客棧經營好,給客人提供服務。

人與人的交流不僅僅體現在嘉賓與嘉賓之間。

慢綜藝類節目的開山鼻祖、韓國綜藝《兩天一夜》(於2007年首播)以“真實體驗野生,走遍韓國美麗的地方”為宗旨,也非常看重嘉賓與本地居民的互動。

節目製作人羅英石在

《反正競賽還很長》

一書中就談到,一開始構思這個節目時,就想著:當地村民的年紀都很大,不怎麼看綜藝節目。村民和這些嘉賓相互交流、積累感情之後,“應該會慢慢記住他們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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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競賽還很長》

[韓]羅英石 著,ATELOO 譯

理想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6-10

國內節目也是一樣,在《嚮往的生活》的中,各位嘉賓還經常要去小賣部和老闆討價還價、去賣農活器具的地方找合適的工具,還要和周圍鄰里碰面。

《歡迎來到蘑菇屋》中,嘉賓們有一些家禽就寄養在鄰居家,需要和鄰里打交道,向鄉親們詢問農活秘訣,有時候還要蹭飯。

2022年以餐廳經營為主題的慢綜藝《來吧!營業中》,嘉賓們營業的餐廳要把食材與在地的農業結合,來推廣在地農產品和水產品,所以節目中有不少時間需要和當地的農民、漁民打交道。

在著力表現鄉村田園的慢綜藝中,與鄰里之間的關係之所以十分重要,就是因為這種地方感與大城市中每個人都變成原子化的人截然不同,當地的社會結構依然是傳統的熟人社會。

人與人之間則相互依存、彼此關照。這些要素會讓現代都市的人們對某些缺失之物心生渴望,滋長出了某種濃烈的懷舊與思鄉之情,讓城市中的人們在周圍的經濟文化轉向工廠、城市和過度消費時,產生對鄉村的浪漫化想象,並思考當地社群的需要和生態和諧。

03

勞作與吃飯

在節目中,嘉賓們總是有活兒要幹,不是捉魚就是種樹,要不就是摘草莓、醃鹹菜等等,為了顯示這些農活兒並不是過家家,而是農村生活必不可少的勞作,在第一、第二季,《嚮往的生活》裡,每個人的生活經費不僅很少,而且還需要透過幹很重的農活例如種水稻、打苞米來獲得。為了一點點口糧或者為了十塊錢,嘉賓們曾經好多次都在寒冷天氣中,咬牙堅持在院子中磨玉米。

觀眾都希望電視中的人物獲得成果、得償所願,但並不希望他們輕輕鬆鬆就過上好日子,而是希望他們透過辛苦勞動奮鬥獲得成功。

正如《韓國綜藝如何講故事》一書中提到的那樣,坐辦公室的現代人看著藝人“完成任務過程中的汗水與辛勞,似乎可以得到不同於自身工作的滿足,即使不是親身體驗也無所謂”。這本書還提到,進行任務的場地最好是在戶外,因為戶外場地或自然景觀本身就具有挑戰性和任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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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綜藝節目如何講故事》

[韓]鄭淑 著,陳聖薇 譯

後浪| 四川人民出版社 ,2019-8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勞碌了一天之後,人們往往最終在飯桌上吃飽喝足,獲得慰藉。慢綜藝會對生活中最平常卻最容易被忽略的細節進行描繪。和節奏快速而激烈的綜藝相比,慢綜藝往往沒有大起大伏的情節。它們描繪的生活更加樸素、簡單、接近現實。

在慢綜藝裡,人們的慾望也降到了最低的層次,最日常的食物往往能夠成為這類綜藝裡維繫人和人感情的牽絆。《中餐廳》《忘不了餐廳》《來吧!營業中》更是直接圍繞著做飯和吃飯進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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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餐廳》劇照。

一蔬一飯成為了人們之間感情的粘合劑。即使是並非以食物為主題的慢綜藝,也常常會有吃飯的場景:《時光音樂會》的每期結尾,都會有所有人一起吃飯的環節,人們開始自然地進行交流和調侃。《親愛的客棧》裡,很多經典畫面反而不是在客棧的運營過程中發生的,而是在員工們做飯或者圍坐在一起吃飯聊天時產生的。

04

資本滲入與商業收編

治癒系慢綜藝流行之後,商業化的問題也隨之而來。廣告植入過多成為了一大槽點。

有的慢綜藝不到十分鐘就會有一次插入,涉及歌詞、對白、道具、場景等,這些廣告植入不僅數量眾多而且有時非常直白。這樣一來,豆瓣評分大幅下降,不少觀眾表示:“簡直是在廣告裡插播節目。”

商業化的運作還使得慢綜藝中的一大看點——勞作變得更加簡單了。

近兩年的慢綜藝中,贊助商直接給蘑菇屋安裝上了現代化的設施。而在五斗米倉庫做一些遊戲——其實不少時候是軟性植入廣告,常常就能獲得不錯的雞鴨魚肉等生活物資,甚至還可以換到酒喝。

但正如劇作家羅伯特·麥基在《故事》中談到的那樣,“所有人物在追求任何慾望的過程中,在故事的任何時候,總是會採取從他自己的主觀視點來看最小的保守行動”,既然做做遊戲也可以獲得豐富的物資,那麼辛苦幹活的意義在哪裡呢?

這樣的設定就造成了人物的動力不足——因為拍攝需要而下地幹活和為了基本的吃飯、待客而拼命做農活,這兩者在意志程度上有著根本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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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美]羅伯特麥基 著,周鐵東 譯

果麥文化|天津人民出版社 ,2016-1

勞動方便了很多,但也減少了現代人觀看藝人克服重重挑戰,完成揮汗如雨完成工作時獲得的滿足感。

另一方面,資本的滲入也造成了綜藝中人際關係的變化。

比如與周邊村民的關係也在發生著變化。在前幾季中,嘉賓購買物資必須要到當地人開的商店或者超市,也去過鎮上的集市,觀眾可以透過鏡頭感受到當地原汁原味的生活場景,也在嘉賓和當地人打交道的過程中見證他們越來越深的交情。

但隨著節目推出了由導演負責的、和贊助商關係密切的五斗米倉庫——常常要回答對有關贊助商的問題或者符合了導演的要求,才可以獲取資源,節目就從嘉賓深入當地社群變成了嘉賓透過宣傳贊助商產品或者和導演鬥智鬥勇來獲取生活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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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往的生活》中植入廣告頻頻出現。

另一方面,資本的滲入也打破了世外桃源的擬像化。

觀眾們意識到,這並不是遠離塵囂的世界,而是城市嘉賓娛樂化鄉野勞作,他們的參與是一種表演。

人們恍然大悟:“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鄉村生活也無法躲避資本的邏輯,這一切都使得慢綜藝提倡的生活似乎越來越遠離真正的農夫、漁民、餐廳和客棧打工人,更像是有錢有閒階層的一項新的生活選擇。

在現實生活中,這些進入到節目中的地點也紛紛成為了網紅的旅遊打卡點。

在“娛樂資本論”的《人均年收入不超3萬的阿爾山,是怎麼靠火起來的 》一文中,《親愛的客棧》選址的冷門景點透過綜藝節目有了更高的知名度。

導演陳歆宇在接受採訪時更是稱:“去年我們在瀘沽湖做的節目播完的時候,本來國慶之後已經是瀘沽湖的淡季,但那個10月遊客量直接升了5倍。”這對推動當地的經濟固然有好處,但另一方面,這樣經過商業收編的鄉村還能保持鄉村本來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