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在山東鄒縣有一位名叫沈思瑞的少年書生，他長得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是遠近聞名的風流才子。每次出行，總能讓無數少女與婦人為他拋媚眼。
有一天，沈思瑞在大街上漫步，遠遠看見柳樹下有個紅色小包裹。就在他凝神注目的那一刻，絲絲清風拂過，將包裹輕輕吹開，一雙繡鞋隱隱露出。沈思瑞心知這包裹定是女人所遺失的，自己若將它撿起，說不定會有一番豔遇。想到此處，他急忙走上前去將包裹緊緊攥在手心裡。
沈思瑞取出繡鞋仔細賞玩，見它長僅三寸，上面用金絲串著珍珠與各色各樣的珍貴寶石繡成雲霞花卉，心中不由得想道：“這繡鞋所用的材料如此名貴，所繪的紋飾如此精美，光彩奪目，奇巧玲瓏，不像是人間的東西。”
就在沈思瑞對繡鞋讚歎不已之時，鼻間忽然飄進陣陣幽香，令他心曠神怡。他將繡鞋放進袖子裡，聞了聞自己的手掌，芬芳馥郁的香氣依然氤氳在十指間。
“這繡鞋的主人定是一位只應天上有的仙姬，如果能與她有一面之緣，就算是賠上性命也值了！”沈思瑞做著白日夢，思緒飄到了九霄雲外。
“先生，妾身剛剛陪著小姐經過此處，不小心遺失了小姐的寶貝繡鞋。如果先生拾得這雙繡鞋，還請歸還於妾身。不然，妾身就要被小姐重罰了。”就在沈思瑞想入非非之際，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裡。
沈思瑞回過神來，見來人是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穿著薄紗衣綠羅裙，嬌豔欲滴，楚楚動人的少女。由於趕了許久路，此時她流著香汗，喘著嬌氣，更顯得萬分嫵媚。
沈思瑞搓著雙手，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開口問道：“小生不才，敢問姑娘和小姐的芳名以及所居何處？”
少女回覆道：“小姐姓魏名雲霞，老家在草橋，兩年前嫁給北村烏公子為妻；妾身姓胡名彩雲，因遭遇饑荒被爹孃賣給魏家當婢女，如今侍奉小姐已經三年了。”
沈思瑞嘿嘿一笑，繼續問道：“胡姑娘長得清豔脫俗，不知魏小姐容貌能不能與你相媲美？”
胡彩雲含羞說道：“小姐顏色如三十三天天上王女臨凡世，精神似八十一洞洞中仙子下瑤池，妾身容貌不及她萬一。”
沈思瑞心頭樂不可支，說道：“繡鞋就在寒舍，還望胡姑娘光臨。”說完，他轉身離開。胡彩雲輕邁蓮步，慢慢跟在他身後。
兩人到達沈家後，沈思瑞開門見山地說道：“姑娘趕了許久路，想必是十分疲乏了，不妨在寒舍歇息片刻，小生願陪姑娘聊會天。”緊接著，他從袖子裡拿出繡鞋，繼續說道：“小生仰慕魏小姐久矣，這繡鞋需要她親自前來才能歸還。”
胡彩雲面有怒色，斥責道：“小姐端莊嫻靜，絕不會與素不相識的登徒子見面。”說完，她拂袖而去。
望著美人離去的背影，沈思瑞懊惱不已，責備自己太過孟浪。他痴痴地望著前方，胡彩雲俏麗的容顏無時無刻不浮現在他的腦海。漸漸地，他的心頭升起一絲擔憂：“她空手而歸，不知道會不會被重罰。”想著想著，他患上了相思病，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幾天後，沈思瑞又來到與胡彩雲初見的那株柳樹下。人面不知何處去，翠柳依舊笑春風，沈思瑞彷徨四顧，悲愴之情縈繞心房，久久不能散去。忽然，他看見有一個女子邁著蓮步緩緩而來。遠遠望去，她的衣著打扮與自己心心念唸的胡彩雲十分相似，沈思瑞的心頭狂跳起來。
女子走近後，沈思瑞發現她果然是胡彩雲，不由得欣喜若狂。他急忙跑到美人面前，迎著笑臉行了一個大禮，問道：“姑娘前幾天為何要急匆匆地棄小生而去呢？”
胡彩雲嘆了一口氣，說道：“先生不願歸還繡鞋，連累妾身被小姐趕出家門。”
沈思瑞心頭泛起絲絲慚愧與同情，忙說道：“為表歉意，小生願將繡鞋完璧歸趙。”
胡彩雲搖了搖頭，咬了咬嘴唇說道：“事情已經難以挽回了，即使將繡鞋歸還也是沒用的。”
沈思瑞若有所思，問道：“姑娘既不能見容於魏小姐，不知今後要去何處安身？”
“妾身一個被逐之人，心如隨水漂流的落花，身若隨風飄蕩的柳絮，找不到容身之所。”胡彩雲面色悽慘地說道。
沈思瑞聞言笑逐顏開，說道：“姑娘既然無處可去，何不找一個如意郎君嫁了呢？小生先是撿到姑娘丟失的繡鞋，今天又與姑娘重逢於此地，這難道不證明我們兩人有緣嗎？況且小生還未有妻室，不如……”
胡彩雲臉色霎時緋紅，默然不答，緩緩地低下頭捻著腰帶，不敢看沈思瑞一眼。
沈思瑞見美人緘口不言良久，心中急躁，厲聲喝道：“此處人來人往，不是男女長久談情說愛之所，你嫁還是不嫁，請儘早決定！”
胡彩雲鳳眼滴下熱淚，說道：“先生面如冠玉，氣度不凡，妾身怎會不動心呢？只是自古男子多薄倖，妾身擔心日後會被先生拋棄。”
沈思瑞當即對青天和白日發誓，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沈思瑞今後若負了胡彩雲，必將不得好死。”
胡彩雲隨即破涕為笑，挽著沈思瑞的手臂進了沈家大門。看著興高采烈的丈夫，胡彩雲殷勤叮囑道：“相公，請不要將妾身嫁給你的事告知他人，這樣我們夫妻才能長長久久；不然的話，我倆的緣分就會煙消雲散。”
沈思瑞點了點頭。
婚後，沈思瑞每天都與嬌妻吟風弄月，共享魚水，兩人情深意篤，琴瑟和鳴，生活怡然自得。沈思瑞的快樂還遠不及此，凡是他心裡想得到什麼東西，那件東西就會立即出現在他面前。面對如此奇異之事，沈思瑞不知作何解釋，他隱隱覺得是妻子所為，但沒有證據。
沈思瑞原本十分貧困，家中只有兩間茅草屋，自從發生了物品招呼而來的事情後，他日漸富裕，還住上了樓房。
有一天，沈思瑞偶然想看一看藏在竹筐裡的那雙繡鞋，卻驚訝地發現繡鞋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兩片紅葉。他不停地撓著頭，臉上盡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看著丈夫的窘態，胡彩雲在旁邊吃吃笑個不停，許久之後才對沈思瑞說道：“相公，妾身實話實說吧，之前和你說的那些經歷都是假的。妾身是天上的狐仙，之所以會想方設法來到你身邊，是因為和你有夙世之緣，不會傷害你一根毫毛。”
沈思瑞在心中感慨：“本以為白撿了一個美人，沒想到竟是落入了美人的圈套。”他本就沉迷於胡彩雲的美色，現在更是以娶仙女當老婆為傲，彷彿自己走上了人生巔峰。
想起胡彩雲曾經的殷勤囑託，沈思瑞在高興之餘，心頭總是擔憂自己金屋藏嬌的事會被人發現，到時候恩愛的兩人就會徹底分開，再無重逢之日。好在胡彩雲會隱形之術，除了沈思瑞沒人能察覺到她的存在。
沈思瑞的同窗好友時常來拜訪他。其他人前來時，胡彩雲坦然自若，不以為意；然而每當陳自明前來時，胡彩雲則會惶恐不安，急忙出門躲避。
陳自明喜歡讀聖賢書，他賢良方正，不苟言笑，耳不聽淫聲，目不視邪色，口不出惡言。是眾人眼中的君子與道德楷模。沈思瑞雖時常嘲笑陳自明是不懂風情的書呆子，但心裡十分敬重他。
沈思瑞覺得奇怪，便詢問胡彩雲躲避陳自明的原因。胡彩雲厭惡地說道：“這個酸秀才渾身散發一股腐臭之氣，妾身不願靠近他。”
沈思瑞聽罷，在心中暗自思忖：“陳兄是一個正氣凜然的至誠君子，一定不會散發出腐臭之氣，她為什麼要撒謊呢？再說她是天上的狐仙，不畏懼我和眾友這些舉止放蕩之人，反而是畏懼一個正直之人，這真是奇怪。”
想到這裡，沈思瑞渾身哆嗦，繼續沉思：“除了魑魅魍魎，還有誰會害怕光明正大之人。她來路不明，又設下圈套來到我身邊，不排除是另有所圖。我若不未雨綢繆，今後恐有性命之虞。自古邪不侵正，我今後要當一個居心端方的君子！”
此後，沈思瑞不再與胡彩雲吟風弄月，共享魚水，而是以陳自明為榜樣，言行舉止處處模仿他。胡彩雲見丈夫整日閉門讀書，有意不理睬自己，知道他已經對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不禁悲從中來。她白天愁眉苦臉，晚上則獨自一人看著夜空流眼淚。
有一天，沈思瑞又在書齋裡大聲地朗誦聖賢書，胡彩雲忽然破門而入，怒氣衝衝地用手指著他的額頭，罵道：“我哪裡辜負了你，你為什麼要生出二心！”
沈思瑞見她發怒，在心中揣摩：“我行為不端時，她對我百依百順；我改邪歸正後，她對我罵罵咧咧。她如此親近邪道而排斥正道，定是妖魔鬼怪無疑。”想到此處，他冷冷說道：“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請你仔細說出來。”
這冰冷無情的話如錐子一般刺痛了胡彩雲的心，她憤恨不已，說不出話，豆大的淚珠從臉頰滑落，沾溼了衣襟。沈思瑞萬分無奈，只得低聲下氣地不斷撫慰。然而，無論他怎麼哄，胡彩雲始終是愁眉苦臉，不能釋懷。
自此之後，胡彩雲不再言語，不再面露笑意，徹底將沈思瑞看成仇人；而沈思瑞也不想再見到她。原本恩愛的兩人就這樣冷戰起來。
這一天，沈思瑞獨坐在書齋裡無所事事，心中想道：“讀聖賢書果然有用，她現在不理我了，我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將她趕走了。”他忽然想起陳自明喜歡讀理學祖師程頤撰寫的《程子四箴》，便正襟危坐高聲朗讀起來。
“
人有秉彝，本乎天性；知誘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覺，知止有定；閒邪存誠，非禮勿聽……
”這些話將胡彩雲攪得心神不寧，她立即跑到屋外，立在臺階下怒罵：“無情無義負心漢，我雖不是人，但我一心一意愛你，盡心盡力服侍你，從來沒想傷害你。我未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為什麼要嫌棄我呢？我剛到你家時，你身無分文，米缸中沒有幾粒米，險些就要流落街頭。現在你富裕了，不想著回報我的恩情，反而將我當成仇人、邪魔與非禮之人，真是可恨！你曾經對青天白日發誓，說負了我就不得好死，我現在就來取你的狗命！”
沈思瑞在心中念道：“之前說不會傷我一根毫毛，現在又想取我性命，這個妖魔真是反覆無常！邪不壓正，我只要平心靜氣，一直朗誦聖人之言，她就奈何不了我。”他心中計議已定，高聲朗讀不輟。
胡彩雲罵不絕口，始終近不了沈思瑞的身。許久之後，沈思瑞感覺口乾舌燥，喉嚨沙啞，朗讀聲由大到小，由小到無。就在朗誦聲消失的那一剎那，胡彩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漂浮到沈思瑞面前，扯掉他的冠帽，撕裂他的布鞋，將他攪得狼狽不堪。
沈思瑞面如死灰，面前的書桌在這時無故起火。他急忙將火撲滅，然而救了一處後，另一處又燃起烈焰。
沈思瑞雙腿發抖，想奪門而逃。然而胡彩雲搶先一步擋在門前，憤怒地盯著他，惡狠狠地說道：“不取下你的狗命，我決不罷休！”
就在沈思瑞命懸一線之際，胡彩雲驀然臉色大變，慌忙遁走，不知逃向何處。片刻後，陳自明光臨，他見沈思瑞的書房一片狼藉，關切地詢問事情的前因後果。
沈思瑞將他與胡彩雲相識、相戀、相守與反目成仇的事一一向陳自明說出，並懇求陳自明幫他想一個能擺脫胡彩雲的方法。
陳自明聽罷，說道：“沈兄，如果不是你貪圖美色，生出淫邪之念，她也不會乘虛而入。此禍因邪念而起，唯有正氣可除。只要你正身清心，反躬內省，就可以徹底擺脫妖邪，轉危為安。”
沈思瑞本是個風流好色之人，此刻為了活命不得不謹遵陳自明的教導，當即沉聲靜氣，洗滌心胸，摒除雜念，不敢有絲毫懈怠。他覺得自己道行太淺，害怕胡彩雲會再次前來騷擾，便留陳自明與他一起居住，兩人日夜切磋學問，形容不離。漸漸地，沈思瑞被陳自明所同化，世間少了一個風流倜儻的才子，多了一個木訥古板的老學究。
令沈思瑞慶幸的是，胡彩雲再也沒有出現。
若干年後的某一天，沈思瑞在書桌上看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八個娟秀的字：薄情寡義，遇人不淑。他認出那是胡彩雲的筆跡，便提筆在旁邊附上八個正楷大字：人妖殊途，恩斷義絕。隨後，他將紙條放在燭火上，烈焰燃起，唯留餘灰。
改編自《亦復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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