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我撿到陳懷安的時候,他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即便從前見面,都是隔著無數丫鬟婆子,只能遠遠地看他的輪廓。
英俊修長,翩翩少年,他是九天的明月,高高在上的存在,是我這樣的養花匠的女兒永遠無法靠近的。
當他傷痕累累的倒在我的花圃前時,我很心疼這個重傷昏闕,在夢中身體因為悲傷不停痙攣的少年。
國公府家的小公爺,一夜之間全族被屠。
新皇帝即位,在權力鬥爭中失敗的九皇子,連著所有支援他的舊臣一律斬首。國公府赫然是支援九皇子的權重大臣。
九族屠盡,不知道陳懷安是如何逃出那場無差別的屠殺的。
“小主子,您放心睡吧,阿汀陪著您。”
我處理了他的傷口,用曼陀羅花奶給他服下,這樣能緩解他的疼痛。
我從來沒有這麼近地看過他的面龐,和我想的許多有不一樣,從前,他總在自己的幾個姐姐身邊玩樂,我以為他是面板很白的人,應該眉目間有些深閨桃氣。
其實不是的,他的眉眼英武不凡,一點也沒有公子的浮華氣。
“祖母,阿姐!”
他從噩夢中驚醒,我給他遞上水杯:“小主子喝點水吧。”
他狐疑地看著我,眼底都是不信任。
“我是白汀,我父親在世時,是國公府的花匠,為國公府修剪花枝。”
“白汀……”他喃喃。
他疲倦地鑽進被子,臉色蒼白得沒有血色:“沒有國公府了,以後也不必再喚我小主子。”
我不想看他這麼消極下去:“乾坤未定,將來可待。國公府還有血脈,便不算沒落。”
他睜開眼,定定地看著我,許久,“你說得不錯,家仇不報,誓不為人。”
2
金樽玉獸口中吐著龍涎香氣,硃紅色的漆柱孤零零地立在大殿的四角。
近來也不知是怎麼了,總會想起陳懷安的少年時,和我一起在花圃裡澆花時的事情。
一晃二十年,我還是我,陳懷安不同了。
他起兵東南,推翻了前朝的統治,從反賊成了皇帝。
二十年間,像一個夢,我的小主子變成了天下共主,有了趙皇后和無數美人,他終於平反了國公府的慘案,將那些舉起屠刀的人斬首,自己成了握著屠刀,掌握生殺大權的人。
“姑姑,陛下下朝了。”小侍女匆匆跑進來,提醒我道。
我環視著身邊的雕樑畫棟的朱簷碧瓦,至今也覺得我是大藺宮中的過客。
我已經在他身邊待了二十年之久了嗎?
現在我是宮裡最有資歷的老人,從陛下少年時期就在他身後,將他的喜好摸得比自己的都清楚。
後宮裡的侍女太監,都稱我一聲姑姑。
我在深宮二十年,我愛了他卻不止二十年。
“把爐火燒熱了,將安神香點上,皇上的眼睛不能見強光,將那些琉璃瓦用淺色的緞子遮一遮。”
明黃色的身影緩緩靠近,儀仗在乾朗殿外停下,他沒有讓人打傘,獨自走入殿內,發上、肩上,都鋪上了細碎的雪花。
“白內人,外面的雪好大。”
我淺笑:“是啊,陛下,怎不讓奴才打傘?越發孩子了。”我將他發上的雪朵摘下,熟稔地解下他的披肩。
歲月沒有在陳懷安的臉上留下痕跡,只是他蓄了胡茬,記得我以前和他坐在小茅屋裡,也是一個大雪天。
門外老翁拎著酒壺回家去,雪花落在他的鬍鬚上,陳懷安說自己絕不會留鬍子的,下雪的時鬍子上覆滿雪花,看起來忒邋遢。
我嘆了口氣,也許是老了的緣故,越發念舊了。
“有時候,朕真的覺得,我們之間,有些似曾相識。”
我的手微微顫抖。
“奴才侍奉了陛下一輩子,若是連這樣都做不到,那真是奴才的罪過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從前,你與朕是不是也一起看過雪?”
他問我時,已經暗淡了的情愫,竟差點翻湧出來。讓我幾乎紅了眼,我故作平靜:“陛下,您忘了,每年冬天的初雪,都是皇后娘娘同您看的。”
陳懷安側頭,微笑:“朕就是隨口一說。白內人著人將皇后請來吧。”
我剛要說話,身後的小丫頭便拱了拱身:“回稟陛下,皇后娘娘害了風寒。”
陳懷安似乎有些遺憾:“既然如此,就勞煩白內人同朕一起看雪了。”
“遵旨。”
我的舌頭幾乎打結,算起來,已經很多年沒有和陳懷安一起看雪了。從他決定起兵造反,組建起義軍時,我和他的情誼,便註定不能結果了。
皇后的母家是東邊首屈一指的巨賈,起義時,能給陳懷安金錢上的支援,前提就是要娶巨賈的女兒為妻。陳懷安的枕邊人,必須能幫上他。
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養花女,什麼也無法給他,所以也就不再妄想能與他舉案齊眉。
做個小小的奴婢,只要能陪他一輩子就好。
“白內人,他們都說你是最開始侍奉我的人,那從前的我,你還記得是什麼樣子的嗎?朕很好奇。”
記得,怎麼會不記得呢,那些年的記憶,在我的腦海中,一刻都不曾忘記。
“陛下,您真正的輝煌,是二十四歲之後,那之前的您,與現在的您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了。”
陳懷安將酒杯裡的酒水一飲而盡:“就算是這樣,朕也總是覺得,那塊我缺失的記憶裡,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忘記了。”
“二十四歲之前的您,每日都在苦讀兵書通史,奴才並不記得您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記住。”
我默然地望著亭外的大雪。
是啊,你忘記了好多東西,所有與我有關的,與我們有關的,你都忘記了。
若是不忘記,怎麼會有你的今日呢。
忘記了我才好,忘記了我,成全了你身為一世明君,萬世英雄,沒什麼不好的。
“白內人呢?白內人從小陪伴朕,在朕心裡,又是什麼位置呢?”
我大驚,站起來,一瞬間,看著他的面龐,欣喜地以為他記起了我,記起了我們。
看到他無動於衷的眸子,我心裡重新寧靜下來。
舌上的酒水苦澀蔓延。
“陛下,等冬天一過,奴才便要告老回鄉了。”
陳懷安怔了怔,似乎沒有想過我也會有朝一日離開他。
“白內人要去哪兒?白內人的家鄉在哪兒?”他急忙問道。
“那是個叫溪水鄉的地方,我們家世代在那裡養花,祖業是養花匠。”我淺淺地笑:“陛下,白汀的一輩子都在您身邊,前半生陪伴您,為了陛下您的願望而努力著。奴才的後半生照顧您在大藺宮裡的起居,前幾日紉針線時,奴才今年四十四歲,已經花了眼睛,縫補時,已紉不進針眼了。
奴才想,或許也該去追求奴才少時的願望了。”
君王沉默了:“為什麼,你說要離開朕,朕很難受。”
我心上一酸,提起笑臉,打趣道:“陛下是怕換個人,無法像奴才一樣,這麼貼心照顧吧。”
言罷,盡是心酸,我也難過,守著一個永遠無法說出來的秘密的日子,我真的過夠了。
我愛了他二十多年,也該是時候,為自己活一次了。
許久,君王緩緩道:“辛苦白內人了,朕……”
允你。
3
世人熟知陳懷安是在他的二十四歲時,是赫赫有名的起義軍首領,眾人喚一聲尊上的大人物。
可是,我的懷安也是在那一年消失的。
那是陳懷安加入起義軍的第二年。
有些人命中註定,只有人跟他,而非他跟人。
再往前,陳懷安還沒有被敵人從馬背上射落,也還沒有忘記我的時候。
我是陳懷安的小媳婦,他的心腹都私下裡喚我小嫂子。
我從陳懷安十幾歲照顧他,沒有加入起義軍之前,我們曾經的日子過得很苦。
經常食不果腹,偶爾有鄰居送幾個玉米餅子,我捨不得吃,總是告訴他:你吃,我吃過回來的。
陳懷安一言不發,往嘴裡塞著餅子,眼睛溼漉漉的,像小鹿。炯炯地望著我,無比堅定:“阿汀,以後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跟著我吃苦。”
我心裡總是歡喜,陳懷安是我的小主子,是我最喜歡的人。
我不在乎以後如何發達,我是個眼界很小的小女人,縱然清貧,我也希望能跟他在一起,在溪水鄉,永不分離。
他練武讀書,我砍柴挑水,我們不是夫妻,卻勝似夫妻。
陳懷安不是個柔情的人,他很堅定、努力,不動如山。但是偶爾他覺得身上負擔太重時,就會拉著我,坐到院中的涼棚裡,我們一起喝葡萄釀。
“阿汀,我好累。我不想念書,不想習武,要不然,我們就留在這裡吧,你種花養花,我拿去街上叫賣。這樣的日子也很好,對不對?”
我也很渴望那樣的日子,渴望和他平凡到老。但是我知道他的夢想,他和我不同,他心裡有仇恨,有國公府上下幾十條冤死的人命。
“小主子,阿汀知道你的理想,你的仇恨。也知道現在這樣,你每天都很累。”我愛憐地撫著靠在我腿上的他,陳懷安太能忍,太逼自己,所以讓自己身心俱疲:“小主子,阿汀會永遠陪著你的。”
冰涼的淚珠落在我的手背上,那時候的陳懷安,也不過十幾歲罷了。
“阿汀,多少次我都要堅持不下去了。還好有你在。”
我和陳懷安都還是孩子,但是孩子們總有一天要變成大人,要揹負起各自心的重量,各有堅持。
我們再也不會在田野上追逐野兔,然後被兔子耍得團團轉,累得筋疲力盡的互相依靠,笑嘻嘻地說歇一會兒去掏兔子窩。他喜歡用手指卷我的頭髮,還會用迎春花枝和我的頭髮綁在一起,乾淨漂亮。
“我家小丫頭真好看。”他笑起來很晴朗,眼睛彎彎的,是我心上的月亮。
我們再也不會一起在新年的時修整破洞的窗戶。
兌了麵糊糊,抹到上厚厚的窗紙上。陳懷安喜歡捉弄我,把麵糊抹到我的鼻頭上,我委屈地噘嘴,他在我唇上飛快地一吻。
“阿汀,我是魚,你是水。離了水,魚就活不了,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陳懷安很少小心翼翼地說話,偶爾的情話,都讓我心動很久。
我永遠都不會離開我的小主子。這是我早就跟他發過的誓。
我的一生,都用來兌現這個誓言了。
他是我心上的月亮,是我眼前的月光,他在哪裡,哪裡便是我心依靠的地方。
我這一生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年輕的時候,總是跟花花草草打交道,最驕傲的,便是我養大了我的小主子,亦或者是小主子養大了我,我們互相依靠,看著彼此從十幾歲的少年少女,長成二十歲的男人女人。
少年的肩能撐起遠方,少女的發已經漫過腰長。男人眉目深沉,寬肩細腰,能文能武,堅毅沉著,眼底似有星光。女人乖乖巧巧,最喜歡笑,溫吞體貼,瘦削窈窕,滿眼只有一個陳懷安。
起義軍經過溪水鄉時,陳懷安猶豫再三。
“阿汀,我想去參加起義軍,想問問你的意思。”
我給他縫補衣服時,回想到許多年前,我同父親去國公府裡送新品的海棠,陳懷安在一群金玉細軟的美人裡,半眯著眼,往嘴裡塞著蜜餞,和太夫人逗笑,他的目光落在庭院裡的海棠中,讚歎一聲:“好俊的海棠。”
問起是何人所培,目光集向我,我有些害羞,他衝我微微笑:“好美的姑娘。”
那一句話,我記了這麼多年。命運陰差陽錯的,讓我與落魄了的陳懷安有了糾葛。
但是我心裡,陳懷安就應該是錦衣玉食的翩翩公子,無數人簇擁的陳小公爺。
“去吧小主子,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我要去打仗,帶著女人不合適。”他心疼道。
“行軍打仗,我女扮男裝,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身邊總要有個人照顧著。”
陳懷安還想拒絕,但我已經先說出口:“我不想一個人守著這個屋子,我怕你走了,永遠就不會回來了。”
他眼底柔軟:“那好,我們一起。”
4
陳懷安的軍事才能和勇武不凡的殺敵本事頗為吸引人,他的性格豪爽卻不莽撞,謹慎坦蕩,在起義軍頭領戰死後,被軍中人推舉成了新頭領。
起義軍和官軍的作戰,優劣參半,官軍畢竟是國軍,酒囊飯袋多,但還是有一定紀律的,起義軍中,要麼是逃犯要麼是綠林盜賊,管理起來非常複雜。
但是陳懷安手底下的兵,不管來自哪裡,見過陳懷安,便是一個服字。
他屢戰屢勝,唯一的憂心,便是軍中的軍餉,要製備武器和藥品,陳懷安愁了好幾天,我的心情也不好起來。
這時,有個叫趙仕財的商人,主動找上陳懷安,那人是一方巨賈,若是能和他搭上,起義軍便可煥然一新,說不準直逼都城都指日可待。
趙仕財見我後,目光總落在我身上,眼神中滿是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