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這個垃圾堆裡爬出的石農,人生就是一場嘲弄!

這個垃圾堆裡爬出的石農,人生就是一場嘲弄!

石農天生

昨天回老家,在酒桌上聽說天生走了,而且走得很尷尬——

馬上風

深夜躺在床上,睡不著!

不是因為酒意,而是對天生的離去有些唏噓。

天生算是我撿石生涯中的第一個徒弟,雖然沒有給我磕頭,但提了一隻大紅雞公和一壺老白乾,請我在水口場的豆花鋪裡嘬了一頓,而且很恭敬地敬了酒、喊了師父。

天生不知父母是誰,是鄰村五保戶李大爺在夾皮溝路邊的草叢裡撿來的,鄉親們猜測是城裡那些知青們造的孽。

我忘了天生是讀到小學幾年級輟學的,反正是農村下戶那年,他就沒讀書了,大概十三歲左右就在夾皮溝捉黃鱔、逮青蛙賣錢,還養了一群小鴨子,鴨子長到能賣的時候,李大爺病故了,天生成了孤兒。

這個垃圾堆裡爬出的石農,人生就是一場嘲弄!

學潮那年夏天,我堂哥跟著同學去成都鬧事,沒人陪我出去撿石頭,我只好獨自揹著小背篼、提著小鋤頭去了大渡河邊。

淘砂石的村民早已在篩網前幹得熱火朝天,那個年代還沒有

砂石場

,全是人工挖開河道用篩網過濾砂石,大石頭除了填屋基沒人要。

我在篩網裡尋小花石頭,突然有人大喊著我的小名“兵哥、兵哥,你哥沒和你出來啊?”

扭頭一看——原來是我堂哥的小學同學天生,便說了堂哥去省城的事。

天生那時候很瘦小,大概是營養不良,可嗓門很大,站我旁邊看我撿著花石頭,很好奇地問我“兵哥,我看你撿了好幾年石頭了,又不能賣錢,再好看也不能吃呀!要不跟我逮青蛙咋樣?”

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誰說不能賣錢?這些淘砂石的幹嘛喃?聽說清華瓷廠也在收白火石,這些花石頭以後肯定也會有人收,就算沒人收,我喜歡就自己放著好看!”

一聽說白火石有人收,天生來了勁,“有人收白火石?好呀,我跟你一起撿石頭,多少錢一斤?”

聽到我說兩分錢一斤,他興奮了!

這個垃圾堆裡爬出的石農,人生就是一場嘲弄!

從那天開始,我撿花石頭,他撿白石頭,天生攢了錢買了一輛舊腳踏車,整天在鄉村土路上顛顛。

過了幾年,有廣西人來樂山撿石頭,告訴我們花石頭也有人收,而且比白火石更值錢,一個就能賣幾塊錢!

幾塊錢呀我滴媽,我叔出去幹一整天木工活才掙兩塊錢!

廣西人到我家裡挑了十多個石頭,有五毛一個的、一元兩元三元一個

不等,最貴的一個賣了一張“大團結”!

天生在我家看我賣了二十多塊錢,口水止不住往下流,在我耳邊嘮叨著“兵哥,白火石不好拿錢了,我跟你撿花石頭吧,給你拜師也行!還請你喝小香檳!”

沒幾天,天生真的逮了一隻大公雞來我家,拉著我去街上任家豆花鋪超館子,酒足飯飽還打了一壺老白乾說是給我爸喝。

這個垃圾堆裡爬出的石農,人生就是一場嘲弄!

天生捨得幹,撿的花石頭開始賣給廣西客,後來直接拉到城裡去和周大爺他們一起擺地攤,能多賣一倍的價錢。

那些年,娛樂場所就像雨後春筍在城裡和鄉鎮上氾濫成災!

正當年的天生因為是孤兒,沒人關心他的終身大事,被鎮上幾個小混子弄到歌廳玩了一次就上了癮般樂此不疲,正經姑娘家更不敢招惹他了!

天生有時也苦悶,又愛上了喝酒,煙癮跟我也有一拼。

時隔多年,當我從外地回到家鄉再次見到天生時,他已人過中年,變得讓我差點認不出來,不變的是他仍然在撿石頭、仍然騎著在城裡擺攤時掙的那輛嘉陵破摩托、仍然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當時讓我吃驚的還有天生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撿石勤快了,下雨不出門,出太陽不撿石,到石場撿了一兩個賣個幾十百把塊就收工。

我問他咋不多撿些,他說夠喝頓酒、夠找個妞就行了,多了沒用,我無語。

這個垃圾堆裡爬出的石農,人生就是一場嘲弄!

從我回來的這十來年,天生就這樣醉生夢死地活著,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這幾年石頭越來越難撿,天生喝的酒從瓶裝變成了散裝,從幾十元一斤變成幾元一斤,抽的煙從中華變成天下秀最後抽的葉子菸,以前到城裡找年輕漂亮的妹子,現在聽說常去的是鎮邊吊腳樓裡那些大媽級暗門子,他還時常咧著一口大黃牙吹噓著一次點上兩個的男人豪情……

最後一次見到天生,他無精打采,說是撿不到石頭了,家裡的石頭也沒人收,最後一次很鄭重地叫了我一聲師父,求我幫他把家裡的石頭處理了。

看著他那渾濁的老眼裡閃爍著的淚花,我找了很多朋友,看到石頭都搖頭,最後我也是舍了老臉找到一位老朋友低價收了那一大堆渣渣石,一百多噸才賣了五萬多。

拿到錢,天生就不見了蹤影。

這個垃圾堆裡爬出的石農,人生就是一場嘲弄!

短短几月不見,再聽到天生的訊息,卻已天人兩隔。

從十七歲那年夏季開始學撿石頭,天生的石界生涯和生命定格在了五十二歲,作為樂山第一代石農,天生有過他的高光時刻,如果不是命運作弄和自身不省,他早已成為樂山石界乃至長江石界的一代名宿!

嗚呼,天生我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