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盡歡今年十六，家裡一個姐姐，一個哥哥。
她爹是典型的老婆奴，她娘則是個奇特的外地人，嫁給她爹都二十幾年了也融入不了村裡婦女們的圈子。
平時又囂張跋扈，看誰都不順眼，大家便通通不喜歡跟她一起做事。
她娘倒樂得很，去哪都是獨來獨往。偶爾也在家看看電視，做著發大財的白日夢。
盡歡小時候放學，見得最多的就是她娘跟其婦女的爭吵。
吵的內容大多相同，不外乎是她娘為佔便宜，跑去偷了別人地裡的菜，被抓後不僅不承認，還倒打一耙說村裡人瞧不起外頭人。
她看了覺得丟人，每次都遠遠繞開。可她娘眼神犀利，一下子就看見了她。
只見她三步做一步衝上來，把她拉到眾人跟前，抹了一把眼淚道，“母債女還，我雖是被冤枉的，可你們硬要冤枉我，我也沒法子！
這女兒我平時最寶貝她了，為證清白，我現在就將她交給你們，隨意處置！”
村裡婦女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盡歡平時規規矩矩的，又沒做出格事，她們又怎會將氣撒在她身上。
於是，便也只能作罷。
只是回去途中，多少會聚首討論他們一家。
“也不知盡歡那姑娘造了什麼孽，模樣生得如此俊俏，竟攤上林金春這樣一個母親！”
“可不是，我看她姐若歡更可憐，小學五年級沒讀完，就被趕去鎮上當童工，每天早出晚歸的，也是讓人心寒。”
“唉，怪就怪在她們倆生錯了家庭。”
2
轉眼月餘過去，秋風漸起。
若歡漲了工資，她娘開心，獎了她二十塊錢。餘下的便存了起來，嚷嚷著再過幾年就可以大力操辦兒子的婚事。
原本是個喜慶事，可正上高一的盡歡成績卻突然下滑得厲害，身子也常常感到不適。
買藥都花了幾十塊錢。
林金春嘴上不說什麼，心裡頭多少有些氣，要實在氣不過了，她就把氣通通撒在盡歡她姐身上。
那幾日，若歡沒少捱打，打完第二天依舊還得拖著一身傷去鎮上洗碗抹桌抬貨。
後來的幾日，盡歡躺在床上起不來，嘴唇一天比一天白，身下也流了不少血，林金春這才怏怏把她送去鎮上看醫生。
她就是心疼錢。
趙子國也心疼，他怕自己兒子將來娶老婆不夠風光。
趙志和更心疼，那可都是給他用作娶媳婦的錢，憑什麼用來給盡歡看病？
3
看診結果是盡歡小產。
很快，這一訊息就在村裡肆意傳開。
林金春那會日日以淚洗面，有時還在村口路上坐著大哭，說上天對她不公，讓她生了這麼個不自愛的無良種。
她以為她這樣子大家就會同情她，可她錯了。
村裡的人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早就見慣了她這副撒潑樣，她不過就是想撇清關係，好讓別人覺得，她其實也是一個受害者。
一提起盡歡，大家也紛紛換了一副嘴臉，無時無刻不在抨擊著她。
“呸！還以為她是什麼好貨色，結果跟她娘一個模樣！”
“這一家子就是我們趙村的毒瘤！”
“說毒瘤都輕了，恐怕那肚子裡流掉的孩子她都不知道是誰的。”
每逢這時，阿泰都覺得難受。
他想去看盡歡，卻總被趙志和堵在門口，
“你要進去看她，就給錢！她把我娶媳婦的錢用了，你替她還我就放你進去！”
阿泰沒錢，有錢也不會給。
他去鎮上找盡歡她姐，央求她告訴自己盡歡的情況，若歡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便繼續俯身抹桌子。
要說恨，誰能恨得過她？
當初明明她的成績更好，可讀書的名額卻還是落到了盡歡頭上，這就算了，偏偏盡歡不珍惜，做出這種下賤事。
她更恨的是，她當初那句惡狠狠的話。
“你是個什麼東西？跟我搶書讀？”
她恐怕這一輩子都忘不了，盡歡說這句話時的表情，有多可惡。
等過了飯點，清閒一些後，若安出去後門，正準備洗碗，卻發現阿泰還站在一邊。
她蹲
下
，邊動手做事邊提醒道，“你別喜歡盡歡了，村裡傳的都是真的，盡歡從小就壞。”
“那她現在還好嗎？”
若歡愣了愣，冷笑道，“她死不了。”
4
盡歡回到學校時，以往疼惜她的老師也變了樣。
她把她的座位移到最後面，說她坐阿泰旁邊會影響他。上課也愛找茬罰她到後面牆角下站，哪怕她只是看黑板的筆記看得久了點，老師也會借事批評她天天上著課發呆。
“發呆的去後面站著去！”她的語氣裡，是一股無處可發的失望勁兒。
盡歡面無表情的去了後面，回頭的時候，朝阿泰笑了一下。
林金春到學校裡找過老師，她嫌老師勢利眼，把老師十八祖宗都撬出來狠狠臭罵了一頓，直至被轟出去，才悻悻作罷。
若歡後來對阿泰說，“要是盡歡成績有你一半好就好了，我也就不那麼難過。”
盡歡在一旁很兇的頂了回去：“你當初成績也沒見得比我好多少！”她一聽，便又加了一句：“你看她脾氣也是，一個女孩子家家，居然都沒你溫柔。”
確實，盡歡自流產後脾氣就變得很暴躁，對誰都是。
5
若歡不喜歡盡歡，更不喜歡她娘。
那是很久之前就開始的事了。
十歲那年，盡歡弄丟她的作文，她訓她時倆人打了起來。她娘一直在旁邊觀戰，見她們許久沒分出勝負，便直接進廚房拿了把菜刀衝過來，讓她去砍盡歡。
她不明白她孃的意思，愣愣的站在那裡，生怕惹到她娘，看都不敢看那把亮閃閃的鋒刃。
她是真的怕她娘，小時候她娘就經常罵她，“廢物，到現在都沒有法子給我掙錢。”
她娘見她許久不動，便也不耐煩起來，“你不砍是吧？那盡歡你還小，得讓著姐姐，你就不用工具，直接上手掐，來，掐你姐姐脖子，用力掐。”
盡歡天不怕地不怕，二話不說就掐住了她姐的脖子，在她姐只剩一口氣的時候方才鬆手，狠狠道：“下次沒點能力就別惹我！”
那天阿泰就站在門外，他看見若歡臉上有清晰可見的淚痕，也不知是被嗆的還是心裡難受。
他只覺得她可憐，並不覺得盡歡可恨。
後來若歡就再沒喊過林金春做媽，與人說起來，都稱“盡歡她媽。”哪怕有事對她娘說，也是直入主題，不帶任何稱呼。
林金春也不介意，好像對她來說喊不喊媽都一個樣，只要不忤逆她的意思就行。
6
盡歡高中沒讀完便出了社會，她爹孃不同意，好說歹說勸她繼續讀書，混個二本也行。
可盡歡像是揣了個秘密，態度十分強硬，說什麼也不肯再回學校。
走的前一天，她約了阿泰，跟他說她想去城裡好好賺錢，找一份正當工作，能不回來就不回來。
阿泰問她為什麼一副很不想回來的樣子。
她說，“這裡沒什麼好牽掛的。”
阿泰心裡有點不悅：他不值得她牽掛嗎？可他終究沒說出口。
盡歡真的去了城裡賺錢，阿泰在鎮上讀書，好久都沒見著她。
聽同學說她只在工廠上了幾天班就做了陪酒女，趙志和不認她，沒錢花天酒地時又常跟她伸手要錢。
阿泰再見到她時都是兩年後的春節了，彼時她才十八歲，燙了成熟的波浪，臉上打了粉，雙唇也塗了口紅。
她學會了抽菸，還紋了身，只是並不怎麼爆粗口。阿泰問起她的工作，她只說她需要錢，只要有錢，沒什麼是她做不了的。
他沒說話，心裡想著她當初臨走前說的，“要找正當工作。”
現在看來，通通都是放屁。
紙到底還是包不住火，很快，村裡的人就知道了盡歡的工作。
趙子國與林金春覺得這有失自己顏面，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見她拿回家的錢越來越多，態度才軟了下來。
7
盡歡十九歲的時候，有人出了一萬，剛好她需要這些錢。
阿泰壓制著怒火問她，“你為什麼總是需要錢？”她淡淡的答道，“沒錢就沒有說話的權利。”
在燈紅酒綠的環境下，原本決定只一次的盡歡沒拗住她心裡的最後防線，做了全職。
“我很需要錢，我的工作也很賺錢，像你這種讀書人可能會瞧不起。”她這麼對阿泰說。
阿泰只覺得自己的心突然碎成好多塊。
以前不管發生什麼，也不管盡歡做了什麼，哪怕他親眼見到了，只要盡歡說沒有，他都信。
然而現在……盡歡親口說了有。
大概所有人都認為小姐不配談戀愛。可盡歡就是談了，阿泰見過那個男的照片，很高很帥，可惜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盡歡賺的錢有一半是給了他花天酒地。
阿泰知道後出奇的平靜，他問盡歡，“你那麼需要錢怎麼還把錢給別人？”
盡歡抽了一口煙，幽幽開口，“比起錢，我更需要愛。”
8
盡歡住的地方離阿泰學校近，週末時，他們常約在一起逛街吃飯。
每一次她都執意請客，她說她有錢。
阿泰還在讀書，沒什麼經濟能力，雖買不了她那份的單，也依舊是把自己那份轉到了她的支付寶。
在他看來，她確實有錢，可她需要的錢遠比她有的要多得多。
中秋那天他們倆人約了喝酒，盡歡一個人吹瓶，喝了整整一打。
喝完後，她打了個酒嗝，似哭似笑道，“酒吧裡來了一個新的姑娘。
十六歲，跟我剛去時的年齡一樣。
那個姑娘生意很好，客人們現在都膩了我這個只有二十歲的老女人。”
二十歲，明明是花一樣的年紀，偏偏盡歡惹了嫌。
阿泰想起那個小白臉，想問他有沒有膩了你？看見她面無表情的臉後，嘴裡只淡漠吐出三個字，“那他呢？”
盡歡知道他問誰，她揚了揚眉道，“他？呵，我只是暫時沒錢給他，他就走了。”
盡歡真的沒生意了，她突然變得很窮，有時候連吃飯的錢都拿不出來，也還好她並不嫌棄阿泰學校裡的快餐。
她交回家的錢一次比一次少，她娘心裡不滿意，終於把對她姐的態度複製貼上到她身上。
阿泰住她家隔壁，放假回去時常常能聽見她被她娘打罵的聲音。那一刻，他心裡突然有些明白她不願意再回來的原因。
9
冬至那天，林金春難得態度好，她跟盡歡說她認識個周老闆正花高價找姑娘代孕，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盡歡不得不去，她現在連吃飯的錢都沒有。
她回來後跟阿泰說那個男人很老，滿臉痘坑，鼻孔裡經常能看見鼻毛，還頂著一個她討厭的西瓜肚。
末了她又說，“當小姐那會再醜的男人都見過，所以這樣的我還承受得住。”
盡歡的小日子又開始滋潤起來。
周老闆對她很好，把她安頓在自己的洋房裡，每個月給她幾萬塊零花錢，想買什麼名牌就直接刷他給的卡。
她的愛情回來求複合，她沒骨氣的應了。開始用周老闆的錢養著她所謂的愛情。
她說，“我知道你會認為我沒骨氣，我也知道他回來找我不過是為了錢，但我真的特別需要愛。”
阿泰低聲問她，“其他人不行嗎？為什麼一定要找明顯只愛錢不愛你的人？”
她笑容苦澀的回答，“其他不過都是性而已。”
阿泰想說，“那我呢？我明明也可以給你愛。”
可他終究沒膽量，說出來可能朋友都沒得做。他到底還是眼拙，沒發現那小白臉多少與他有些相似。
10
大概半年後，盡歡如願懷孕，孩子卻不是周老闆的。
周老闆人算不錯了，只是把她轟出自己洋房，之前給的那些也沒想過要回來。
她把那些名牌拿去二手店換了錢，兩手空空回家。
她娘問她還有沒有錢，她謊稱都還回去了。其實她全給了她的愛情。
她娘破口大罵，說她沒用，都二十來歲了還沒錢交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