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從沒覺得母親愛照相。

從記事時起，我就覺得，母親不愛美。她不經常照鏡子，也不經常買衣服，從來不化妝，也幾乎沒有裙子。

因為她不愛美，所以不會打扮我。所以，我也不知道花花綠綠的衣服要怎麼搭配才好看，更不知道什麼樣的衣服適合自己。所以時至今日，我仍然覺得，T恤和球鞋是最好的穿搭。

奇怪的是，母親不在乎自己美不美，可她特別關注我。她隔一段時間就要帶我上街，不過基本上每次跟她上街，都要以不歡而散收場。回來的時候，少不了聽母親跟父親或者其他親人抱怨：你喜歡的她看不上，她喜歡的那都是什麼啊……凡此種種，成為了我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陰影，我害怕逛街，我覺得母親不懂審美，卻異常固執。

長大後，我終於不用跟母親一塊逛街，而是有了自己的朋友、閨蜜。工作後，經濟獨立，我也開始琢磨什麼樣的衣服好看，開始嘗試打造屬於自己的風格，不過每次回家的穿搭，我都更要精心一些，因為母親雖然不愛打扮，不過她有著一套特殊的審美標準，如果穿著不順她的眼，少不了又要惹來一頓訓。

每次被嘮叨地煩了，我也會頂嘴幾句：你別光說我啊，你看你的衣服不也是……我不愛打扮隨誰啊，還不是隨您……

母親往往會一撇嘴，來上一句厲害的：我多大歲數了，你跟我比什麼？每次都讓我再無話可說。

逐漸地，我習慣了母親的固執，也適應了她的樸素，認為她不是一個精緻的女人，生活更需要柴米油鹽的煙火氣，不願過分裝扮取悅自己。回家探親，我經常帶的，也是實用的東西，抑或是直接包個紅包，省去諸多麻煩。

今年，我終於有能力將父母接到身邊生活，他們也終於可以停止勞作，享受退休後的晚年生活。我與父母，好像忽然有了角色反轉，不再是他們下班後接我回家，而是我在節假日接上他們，帶上孩子，一塊外出遊玩。

讓我很意外的是，母親好像突然變了，看見花花草草，會站在那裡，讓我幫她拍照，還說我的手機拍出來的照片特別清楚，像一汪水一樣，顯得人也很好看。拍完的照片，一樣的背景，一樣的姿勢，往往佔了整個螢幕，母親戴著老花鏡，一張張的選，然後讓我傳給她，儲存在手機裡，慢慢看。有一天回家，她突然問我，可以不可以在網上買衣服？我驚訝，隨即大聲的說當然可以。一個下午，我與母親頭挨著頭，一件件的選，一件件的看，她顯得非常開心，直說怪不得大家都說衣服是從網上買的，花樣還真多。

清空購物車時，淚水糊了我的眼。我嘲笑自己太過愚鈍，竟然快到中年才真正看懂母親，她不是天生不愛美的人，她只是在生活中磨平了稜角，在不富裕的生活中，她只不過是儘自己所能，把一切好的，都留給我罷了。

晚上，我回到家，打開了一個整理箱，裡邊是我準備丟掉的衣服，我從中找出來一件棉衣，那是我剛剛畢業的時候，母親執意買下的，貴得很，花去了她一個月的工資，也醜的很，我幾乎就沒有穿過幾次。

我輕輕撫平了上面的褶皺，鄭重的把它掛在了衣櫥，並且暗下決心，要永遠把它放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