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解釋到“君權神授”、“天人感應”等概念時，我曾如是調侃道：天子什麼意思？上天之子。天子把老百姓叫什麼？叫“子民”。所以，老天是君主的爸爸，君主是老百姓的爸爸，也因此，中國人一遇到什麼事兒就要高呼“老天爺”，為什麼？因為老天是我們老百姓的爺爺啊。學生們聽畢，紛紛感嘆“原來如此”。我則笑著說這是我現編的，目的是讓大家明白中國古代災異學說的來源和統治的理論依據，引來學生的鬨堂大笑。
懶懶散散學歷史十多年來，我常常做這樣的發明，被真正的歷史家看到聽到，分明是要批評和譴責我的。可我是這樣無聊，總不能停止編排，因此先作出宣告：我並非專業歷史家，言論僅能代表個人。然後，再來談談我發現的我們中國人的“爸爸”情結。
中國古代的官員被稱為“父母官”，老百姓被稱為“子民”，可見中國的執政者和執政文化是很有爸爸情結的。老百姓才是官員的“衣食父母”，卻要反過來給官員當兒子當孫子，這豈不是很奇怪嗎？不奇怪的，因為在古代中國，當“爸爸”的好處是遠遠大於當“兒子”當“孫子”的，兒子是爸爸所擁有的女人生的，是爸爸所擁有的財產中的一部分，是可以隨意使用和支配的。爸爸可以選擇生兒子或者不生兒子，兒子不能選擇被出生或者不被出生，從一開始，主動權和支配權就是在爸爸的。所以寄生於百姓的官員們反客為主，做起“爸爸”來，正是他們的險猾之處，也是他們作為“勞心者”的本事。“爸爸”文化如此發達，深入人心，是很成功的，成功到使許多人以做兒子做孫子為傲。直到今天，大家還樂此不疲地叫薅自己羊毛的大商人們做“爸爸”。而商人們呢，也很享受自己作為“爸爸”的角色，甚至被叫“爸爸”叫得多了之後，總誤以為自己壓根兒從來沒掙過錢，而是一直在做慈善，是很值得“兒子”、“孫子”們的敬佩與感恩的。
有些人會說：做爸爸是很辛苦的，做兒子做孫子才是幸福的。這種話是很沒有根據的。因為在古代，兒子之所以會大量被出生，是因為精耕細作的農業需要，是因為爸爸們想要改善自己的生活、傳承自己的財產。兒子們作為勞動力作為工具人而出生，獲得的是勞動力和工具人的幸福，作為“人”，是不太想要這種幸福的。兒子們會長大，會變得很強壯，這會令爸爸們害怕，怕被兒子取代，西方有個故事講俄狄浦斯的，就在闡釋這種爸爸和兒子天然仇怨的道理。因此爸爸們要發明一套使兒子們不能取代和反抗的道理，這種道理就是“君臣父子”的倫理道德，要反覆強調爸爸們的辛苦和兒子們的幸福，營造出溫情脈脈的“感恩”文化。在歷史解釋裡，這就叫“家國同構”或者“家長制”。“家長制”裡的溫情，總的來看是一種封閉農業社會里的經濟聯絡和社會聯結，並沒有過分的神聖色彩。可人們非要給這層聯結修飾一番，做出很神聖的樣子來，不免就鬧出許多啼笑皆非的故事。這故事有時候是兒子殺爸爸，有時候是爸爸殺兒子。爸爸殺兒子，天經地義；兒子殺爸爸，天下大亂。
漢朝時有個漢文帝，他有個寵臣叫鄧通，鄧通別無所長，就是很擅長跪舔文帝，這個“舔”是真“舔”。因為有一回文帝長了癰疽，也就是毒瘡，難受得很，這個鄧通呢，就用嘴給他吸吮。文帝很感動，就問太子說，你做不做得到？你是我兒子你都做不到！弄得太子很尷尬。後來太子當了皇帝，就把鄧通抄家了。之前有人給鄧通算命，說他要餓死，文帝聽了很不相信，給鄧通賜了一座礦，讓他自己鑄幣，想打破算命的這個說法。但是後來鄧通被抄家後確實餓死了。我這裡不是要宣揚玄學或者算命那一套，我是想透過這個故事說明，和別人搶爸爸、爭著做別人的兒子是很危險的事。所以我勸大家不要爭著叫別人“爸爸”，更不要爭著做兒子。因為我們中國人都有做爸爸的情結，兒子最終也想做爸爸的，而又不能人人都成為爸爸，因為那樣就沒有兒子了。沒有兒子，又哪裡來爸爸呢？
有些女性同胞可能會說：你這人真是胡說八道，天下哪裡只有爸爸和兒子的關係，那我們做女兒做母親的呢？你怎麼就不提，哪裡有人會只想做爸爸的，還有人想做媽媽的嘛。有這樣的疑問就像我的學生回答“原來如此”一般，是很認真的。那麼我也就很認真地回答：第一，我們是沒有做媽媽的情結的，因為做媽媽是一件很苦的差事，她不能擁有男人為她生孩子，生孩子是她天然的功能，所以做媽媽沒有做爸爸那麼便宜方便，誰願意自討苦吃呢？所以我很嚴謹地只說我們都有做爸爸的情結，而不提媽媽。第二，我們中國的語言文化是很含蓄的。我說古代官員自稱“父母官”，但不說他們想做媽媽，只說他們想做爸爸，因為“父母”是一種虛指，就像古文裡“三”“五”是虛指，並不是指三個或者五個，所以“父母官”就是“父官”。“母”在裡面是個陪襯，使這個稱呼聽上去更溫柔些。而且，古代哪裡有“母官”呢？哪怕是武則天當皇帝，有些許幾個，官員群體還是“父官”為主。所以媽媽和女兒的關係可以忽略不計不在這裡有所發明的。
至於還有些獨身主義或者丁克的男性同胞也來抗議說：你真是胡說八道，我們就沒有做爸爸的情結。這個我實在就不能繼續一本正經回答了。因為我怕再無休止回答下去，連歷史上的知名閹宦們也要從棺材裡跑出來，追著我邊打邊問：我們哪裡有做爸爸的情結了？！
我看我就唐突而武斷地下我自己的結論算了：我們都愛做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