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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廣龍:戲子·戲痴

戲子·戲痴

文/康廣龍

不要把我的悲哀當真

也別隨著我的表演心碎

今生今世

我只是個戲子

永遠在別人的故事裡流著自己的淚

——席慕容《戲子》

喜歡這兩個詞。每一個戲子,都是痴迷的瘋子。

李碧華作品《霸王別姬》中,程蝶衣愛上師哥段小樓。自從扮演虞姬之後,蝶衣是徹徹底底地入了戲,生了迷。從此以後,蝶衣就是項王之姬,願與大王同生共死、永不分離。

他是太冷了,冷太久了,所以渴望在黑暗中尋找一根火柴,一絲亮光,一點溫暖。小樓成了那根火柴,風兒攀爬上去,還沒依附,燃燒,就已灰飛煙滅。

生而為人,真對不起。《霸王別姬》書籍開篇:戲子,只能在臺上有義。每一個人,都有其依附之物。娃娃依附臍帶,孩子依附孃親,女人依附男人……有些人的魅力只在臺上,一下臺即又死去。一般的,面目模糊的個體,雖則生命相騙太多,含恨的不如意,糊塗一點,也就過去了。生命也是一本書吧!

字斟句酌,李碧華的每一字句都讓人驚心透骨。自古有炎黃創世之神話,秦皇漢武之偉功,李白杜甫之絕唱,有霍去病岳飛之忠烈,有孟姜女竇娥之悲情,但卻沒有一部電影作品能在熒幕上把歷史現實和戲子生活描繪得淋漓盡致。中國電影史上的《霸王別姬》觸動了內心隱秘本質,給人以靈魂巨大震撼。1993年,本片榮獲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最高獎項金棕櫚獎。

康廣龍:戲子·戲痴

時代更迭,兩個戲子,一個婊子,重現真實歷史,綻放優弱人性。戲裡戲外,真假一樣。師兄和師弟之間發生了微妙而又深熾的感情。在保護與被保護中,二人關係超越朋友,超越兄弟。什麼叫愛?很單純,不管是友誼還是曖昧,都是真心。

不瘋魔,不成活。蝶衣,一個用生命在演戲的人,達到了人戲不分程度。

“師哥,就讓我跟你唱一輩子戲,不行嗎?”

“這不小半輩子都錯唱過來了嗎?”

“不行!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是一輩子!”

塵世中,他不過一戲子,沒有名字,沒有父母,沒有來歷,沒有身世——從一片白茫茫乾淨大地走來,遇上師兄,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對,從此以後就是他了,就他了!這種近乎絕望的迷戀,造成看客走出了戲院,蝶衣卻走不出虞姬。

蝶衣,一個用生命在演戲的人,達到了人戲不分的程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曲終都幻化成霸王身上的一堆鮮血,一個輕柔飄渺的舞姿,一曲蕩氣迴腸驚天動地的哀樂……

從一而終。蝶衣與師兄之間微妙深熾的感情,看不見,摸不著,卻足見於舉手投足之間,生活的一點一滴,像一股泉流,從未間斷。

什麼叫愛?很單純,不管是友誼,還是曖昧,都是真心;不論年齡性別、地位財富、身份差別。每個人,來到世上,都是單數,這世界已經夠冷,讓我們以彼此的體溫取暖。我們無限飢渴地需要愛,就像需要空氣,這是活下去的理由和動力。

每個創作家、藝術家,都是戲子,融進了虛幻,入了迷,成了痴。作家寫小說,得把自己分裂成幾個角色,切磋、搗碎、糅合;上演一個字與另一個字的婚戀,一個聲與另一個音的爭吵,永無休止,語不驚人誓不休,不能停,什麼時候停了,藝術話音也就戛然而止。

常言道,“看戲的是瘋子,寫戲的人是傻子”。所謂不瘋魔,不成活,走火入魔是最高境界。生活你得理智,而要搞藝術創作,就得瘋,就要傻,甚至痴,痴到認不出別人,看不見自己。從此,我就是這個人了,就是了!

從一而終,蝶衣不能擁有愛,卻是最懂愛。以致於從暴力打壓剝削中牢記著“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這句差點讓他斷送性命的話,讓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一輩子都沒有再走出來。

蝶衣,對小樓深深的依戀,已經融入了血液。看到菊仙,他莫名地發現自己會心痛,會嫉妒,會忌恨,甚至冷不丁想潑盤冷水。可事實上,他的孤獨與寂寞,只能在飾演虞姬時悄然釋放,一旦下臺,一切蕩然無存。所以戲外他只能一個人躲屋子裡抽大煙,悄無聲息地舔著遍體鱗傷的身體,麻醉自己。

生而為人,真對不起。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感情糾葛,終究逃脫不了浮世煙火。今生今世,他只是一個戲子,永遠在別人的故事裡,流著自己的淚。

“生我之前誰是我,生我之後我是誰”?有人也許會說“藝術都是虛擬,不現實”。那我問你,生活中,到底什麼才是真實的?你說,電子產品給人們的生活蓋上了一座虛擬的房屋。你說,別再執迷不悟,趁早擺脫出來,否則將在溫室的真空窒息。等你老去離去,再現實的事物都是空,都是無。人生原本似真亦假,似假亦真,到頭來,結果一樣,化為烏有。誰又分得清,哪裡是虛,哪裡是實?

戲子,都是浪子,飄流到何處,便是歸宿。到最後,誰也不認識了,甚至把持不住自己,最後,加糖放鹽添油味精,攪拌混雜,一葫蘆畫瓢,誰也不認識,不記得,變為健忘的人,成了戲痴。

康廣龍:戲子·戲痴

看過幾場作家雪小禪在眾高校的演講,她時常穿著戲服,繡花似的鞋子,在禮堂高唱京劇;那模樣兒,既痴傻亦犯賤,倒感覺她不是一個作家,而是一個唱戲的角兒。

偶爾聽民歌老曲《康定情歌》,也會掉淚,那種純正地道、樸素真實,實在無可比擬、不可替代。也許只有藝術能做到這樣,把生活釀成美酒,醃製香菜,把人感動得一塌糊塗。哭嫌淚水太多,笑嫌牙齒太露,而最能保持永遠甜蜜適中的,便只有,藝術。

我願成為一個戲子,融合瘋、魔、痴於一體,把身子放進罐瓶,釀為酒,醃成幹,多年之後,下菜。

康廣龍

江西吉安人,筆名素衣姑娘,90後青年作者,廣州市青年作協會員,職業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