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烏合之眾》:偶像的隕落,只需要一張照片而已

如果要在當前的時代背景下選擇一種現象來詮釋《烏合之眾》的要義和精神,我會首選——

追星

作為已經不再年輕的90後,成長的階段正好見證了內地娛樂影視的飛躍式發展。

《烏合之眾》:偶像的隕落,只需要一張照片而已

1998年,《還珠格格》引進內地播出後最高收視突破62。8%,創造了中國電視劇有資料統計後的收視紀錄。活潑可愛的大眼睛“小燕子”家喻戶曉,一時風靡內地。

2004年,劉亦菲飾演《仙劍奇俠傳》裡的趙靈兒,次年主演新《神鵰俠侶》小龍女,憑藉著靈動而出塵的形象,斬獲了一大批少男少女的喜愛。

猶記得,中學時的好友,高壯的少年的床頭,貼著小龍女的海報,面對好友們的戲謔,少年會帶著半是羞澀半是猥瑣的笑爭辯:“真的很好看,像仙女一樣。”

嚴格地來講,我沒有追過星。也曾經喜歡小燕子的大眼睛,迷戀小龍女的神仙顏值。短暫的喜愛和迷戀沒能轉變為持久的狂熱和痴迷。

偶像的破滅和隕落,沒有太多的理由,可能僅僅只是因為一張照片而已。

2001年,趙薇因軍旗裝事件深陷輿論,2012年,網路上大肆傳播著一張劉亦菲的裸照。

雙方對照片帶來的負面影響做過多次澄清,趙薇事件因涉及愛國問題,不做討論。

就劉亦菲的裸照,經紀公司強烈表示圖片是人為惡意PS,事後網路上也找到了疑似為原圖的泰國豔星照片。

然而,“神仙姐姐”的形象,還是伴隨著一張高度疑似PS的圖片以及坊間流傳的不知真假的故事,在我心裡快速破滅。

為什麼這個時代能夠輕易製造現象級偶像?為什麼這個時代的偶像更容易破滅和隕落?

也許我們可以從勒龐對群體的描述中窺見一二。

01

《烏合之眾》:偶像的隕落,只需要一張照片而已

《烏合之眾》這樣描述群體的基本特徵:

“意識人格消失殆盡,無意識人格佔據主導,情感和觀念在暗示和傳染的作用下趨同發展,並傾向於將暗示的觀念立即付諸行動。”

“粉絲群體”作為異質群體(由不同的職業、文化層次、年齡、階層等人群構成)的典型代表,具有群體的基本特徵。

“群體”的基本特徵中有三個關鍵詞:“

無意識

”、“

暗示

”以及“

傳染

”。無意識程度更深,暗示的手段更高明,傳染的路徑更快速,群體的效應就越強大。

心理學中對人的評價中有一個重要緯度:

感性or理性

感性人群更傾向於憑藉經驗、感覺和情緒來決定對事物的判斷,俗稱“下意識地”。

理性人群擅長推理、講究證據、注重邏輯,對事物下判斷多為有意識行為。

“理性”由來已久,英文詞源最早追溯到古希臘羅馬時代。而“理性主義”哲學思想,一般認為是伴隨笛卡爾的理論而產生,於17-18世紀在歐洲大陸得到廣泛傳播。

相較於人類漫長的歷史,“理性”或“理性主義”,顯得還很“年輕”

勒龐寫道:“

理性對人類而言是個全新的事物,而且極其不完美,它不足以向我們揭示無意識的規律,更不足以將無意識取代

。”

我們看似生活在一個理性的時代,注重科學發展,凡事講證據,“感情用事”是徹頭徹尾的貶義詞。

但事實上是,就個人而言,情感和無意識仍舊主導著生活中的大小事物。小到購買一件衣物,大到選擇愛上一個人。

就群體來講,勒龐斷言:“

群體始終處於無意識狀態,但這種無意識可能這正是群體力量的秘密所在

。”

如果把人和群體的意識比喻成海洋裡的冰山,那麼,“理性”是露出海平面的一角,而更多的部分——“感性”或者“無意識”則深埋於幽深的海水之下,隱匿而神秘。

《烏合之眾》:偶像的隕落,只需要一張照片而已

承認了無意識(情感或感性)在個人和群體心理中的支配性作用以後,我們再問:相較於我們的祖輩,我們是否更加理性?

媒體批評家尼爾·波茲曼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在《童年的消逝》一書中,詳細論述了印刷術這一傳播技術曾帶給我們的新的思維方式,即線性的、邏輯的、理性的思維方式,從而創造了成熟的成年人的概念。

同樣地,由於新的傳播方式——電子媒介和影象革命的興起,快速瓦解了童年和成年的界限。換一個角度來講,電子媒介和影象,開始快速侵蝕“理性主義”。

19世紀30年代,電報相繼出現在英美。開啟了新媒體時代。

“電報是第一個使資訊的傳播速度超越人體速度的傳播媒介。”

從電報開始,到之後的電視、電腦以及當下的移動媒體,它們具有共同的特性:以當下為中心、傳播速度快、資訊破碎缺乏歷史背景或知識背景。

類似的資訊傳播方式有悖於印刷術時代線性的、邏輯的、理性的思維方式,相反,人們訴諸或是欣然或是憤怒或是壓抑的感情。

“圖畫本身並不表示概念,它們展示實物。”

“圖畫要求我們訴諸感情,而不是理智。”

“圖畫和故事是兒童瞭解世界的天然形式,文字說明則是給成年人看的。”

就這一點而言,新的傳播環境,讓現代成年人越來越孩子氣。低下的自制力、強調當下的感受,像孩子一樣及時行樂,感情用事。

在理性悄無聲息被新的傳播環境侵蝕的過程當中,“粉絲群體”(這裡主要指娛樂圈)的無意識水平顯得尤為突出。

原因可能是,粉絲群體彙集了無意識或者感性程度相對較高的人群——青少年和女性。

值得注意的是,早些年,男女性粉絲比例是沒有如今差距大的,出現巨大差異的原因在於資本和市場的作用。資本和市場介入後,影視作品和演員本身,代表的不是電視電影藝術,而是商品。同商品相應而生的,即是消費能力。

知乎上有網友回到類似的問題時調侃道:“男人的消費力不如狗,女人的錢好賺,市場自然就會向著女性發展,娛樂圈亦然。”由此產生了類似“劣幣驅逐良幣效應”,娛樂圈逐漸成了青少年和女性的天地。

女性和青少年消費力強的根本原因,是因為相對而言,他們,更感性,用勒龐的話來說,是極易受感染的個體。

總結以上得到“為什麼這個時代更容易製造現象級偶像?”這個問題的第一個答案:

無意識本就存在神秘的支配性力量,而我們這個時代,理性在被侵蝕,無意識水平可能高於我們的祖輩。當前的娛樂圈,匯聚著時代裡感性水平相對更高的群體——青少年和女性。因此,“粉絲群體”存在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們是製造偶像的強大助力。

02

《烏合之眾》:偶像的隕落,只需要一張照片而已

“‘傳染’是‘暗示’的結果。”

如果把個體比喻成水滴,它可能是雨滴,可能是朝露,它可能是渾圓,可能是橢圓。當水滴匯聚,每一滴水失去了自我意識,成了看似平靜的湖。

我們往湖中擲入一枚石子,從被擊中的點,會迅速漾開一層一層範圍越來越大的水波。

湖是一個群體,而這枚石子,則是群體在無意識或者期待狀態下所受到的刺激,即“暗示”,盪漾開的過程,即“傳染”。

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不同的群體當中,會受到層出不窮的暗示,暗示給群體的觀念或宏大或微小。

1963年8月28日,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在華盛頓林肯紀念堂發表了在歷史上極富紀念性的演講——《我有一個夢想》。

“我夢想有一天,這個國家會站立起來,真正實現其信條的真諦:‘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

我夢想有一天,在佐治亞的紅山上,昔日奴隸的兒子將能夠和昔日奴隸主的兒子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

我夢想有一天,甚至連密西西比州這個正義匿跡,壓迫成風的地方,也將變成自由和正義的綠洲。

……“

這是一場載入史冊的成功演講,它曾經出現在我的中學課文裡。馬丁·路德·金作為這場運動的領袖,深諳演說的藝術。

斷言:

人人生而平等!

重複:

“I have a dream……

I have a dream……

I have a dream……”

他深情而激昂的詞語裡,描繪著自由和平等的未來和形象:“

在佐治亞的紅山上,昔日奴隸的兒子將能夠和昔日奴隸主的兒子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

”而群體,有著異常強大的想象,且容易被形象打動。

《烏合之眾》:偶像的隕落,只需要一張照片而已

勒龐說:

“群體易受暗示且輕信於人。群體呈現的情感不論好壞,都會表現出過於簡單和極其誇張的雙重特點。

這場富有感染力的演講在給美國長期受種族歧視和壓迫的群體施加這樣的暗示——自由平等的觀念。深受苦難的群體全盤接受了暗示的觀念,轉化為簡單而激憤的情感,從而傾向於立即採取行動——抗議。

黑人民權運動暗示的是一個宏大的觀念——夢想、自由和平等。暗示的手段,是演講或者叫語言。傳染的路徑在當時的科技條件下較為均衡,有演講的聽眾、有廣播、有報紙、有電視機。

《烏合之眾》:偶像的隕落,只需要一張照片而已

而現代生活中,粉絲群體最常受到的暗示,來自廣告。

本人已經很多年不再收看閉路電視節目,記憶裡最深刻的廣告是Angelababy和李易峰拍攝的德芙巧克力廣告。

首先,很重要的是兩位在當時是頂級的流量明星,俊男靚女。

開場,灰濛濛帶著冰雪的場景,穿著講究的年輕男女坐在椅子的兩端,表情尷尬晦澀,想要彼此靠近而沒有勇氣。

然後,女孩子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德芙巧克力,整個場景伴隨著長椅開始傾斜,男孩子滑向女孩子,整個畫面開始雪過春來,滿屏充滿愛意的粉紅色。

最後,女孩子拿著巧克力俏皮地問他:“真的有那麼絲滑嗎?”

波茲曼說:

“大多數重要的商業廣告採用宗教寓言的形式,以一個能被清楚表達的神學思想為中心,像一切宗教寓言一樣,它們提出罪惡的概念,暗示救贖的方法,然後預示天堂顯聖的遠景。”

德芙的這條廣告,罪惡是冰雪和長椅隔絕著俊男靚女的愛情,暗示的救贖的方法:購買絲滑的德芙巧克力,而天堂,是粉色的愛情。

巧克力最初和“愛情”有關,最早可能追溯到瑪雅人時代,據說是因為巧克力被認為有壯陽的功效。而現代社會,巧克力=愛情,則完全歸功於廣告的暗示。

廣告類似於神諭般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可以從企業在廣告費用的投入和明星藝人的代言費用中窺見一斑。

德芙的廣告暗示著這樣一個信念——購買德芙巧克力可以收穫絲滑的愛情。暗示的手段,是視覺形象,形象姣好的男女,寓意豐富的故事情節,如臨其境。前邊已經說過,“圖畫要求我們訴諸感情,而不是理智。”而動畫影片,則是比圖片更容易讓人失去理智的傳播手段。

在馬丁·路德·金的時代,電子媒介已經在觀點的“傳染”中起著彌足輕重的作用,而在網路時代、網際網路+時代到如今的行動網路時代,“傳染”在你開啟手機APP的一瞬間。

視覺藝術的興起,語言退居一隅,暗示的手段從間接的抽象思維到直接的形象刺激,其激烈程度從一片瓦礫到一方巨石;紙質媒體逐漸退出歷史舞臺,換之以傳播速度更快的移動網際網路;傳統官媒尋求著變革,自媒體永珍叢生,到處是群體的聲音。

“我們步入的時代將是真正的群體時代。”

所以,

為什麼這個時代更容易造就偶像?因為,視覺藝術更為赤裸裸的“暗示”、移動網際網路更加快速的“傳染”方式、更多的群體言表之地,讓群體更容易付諸情感和行動,於是網路暴力層出不窮。也正是群體前所未有的能量,給了他們造星的能力。

03

這個時代提供了一切製造偶像的契機:更加無意識的群體、更強有力的刺激、更快速的傳染機制,那麼,

我們為什麼更樂於製造娛樂偶像?

想用一句粗俗的話來回到這個問題:

吃飽了撐的。

寫到這裡,突然很難過很失落,昨日,袁隆平老先生去世了。網友齊悲:“昨夜山河齊慟震,今朝大星辭九洲。”

朋友說:“好難過,更為這個社會和國家失去他而感到遺憾。”

我想了想,有些大膽地說:“1976年,三位革命家相繼離世,屬於政治偶像的時代基本結束了;今天,老先生走了,屬於科教興國的明星時代也告一段落了。”我想了想,補充道“其實,從那些耳熟能詳的從苦難中冉冉升起的科學巨擘相繼離世,娛樂明星頻繁佔據著人們的視線開始,這個時代就已經在結束了。”

李敖說:“群體是健忘的、是非不定的、忘恩負義的、殘忍的。”

矛盾的諷刺:

革命家帶來了和平,他們也就在和平里被後代遺忘;科教巨擘奉獻著自己的一生趕超著西方,他們也就在飽暖先進的時代裡被埋沒在娛樂新聞中偶爾被想起。

因為幸福,所以那些關於戰爭、飢餓、落後捱打的苦難逐漸被忘卻。群體不再輕易被“和平”、“飽暖”這樣的信念暗示,也就失去了情感的來源,英雄,便在平凡的生活裡逐漸褪去了顏色。

《烏合之眾》:偶像的隕落,只需要一張照片而已

如果還有什麼原因讓人們樂於追逐娛樂偶像,那麼可能是“

上帝死了

”。

不再期盼著來生,所以“上帝死了”,西方沒有了極樂。

活在當下,及時行樂,早在幾十年前,尼爾·波茲曼就斷言:

“這是一個娛樂至死的時代。”

沒有了信仰、理智也在一步步喪失,於是屈從於人類最原始的慾望,然後製造信仰——娛樂偶像。

“群體的信念具有盲目服從、嫉妒偏狹、熱衷宣傳等宗教情感固有的特點,他們的所有信念都具有宗教的形式。”

“要麼成為民眾的神,要麼什麼都不是。”

想要出名,你需要造神。

“男神”、“女神”、“好男人”、“大女人”、“學霸”等等等。他們是“粉絲群體”的幻覺,幻覺裡完美的男人、女人和孩子。

要造就現代人在生活中得不到的完美

幻覺

“一個又美又純不屬於任何人,還有可能屬於我的女神”、“一個又俊美又紳士又有品味不屬於任何人,只屬於我的男神”、“一個長得好看、有名有利、多金、會燒飯、愛妻子、愛孩子、忠貞不二的雖然不屬於我但我希望自己的另一半也能像他一樣的新時代好男人”。

慾望和意淫。

以劉亦菲為例,從王語嫣到趙靈兒到小龍女,劉亦菲出色的自身條件以及接連幾部作品的角色形象,讓她成功塑造了“神仙姐姐”的人設。

出色的形象和人設帶來了鋪天蓋地的流量和關注,被推向神壇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問題,任何有悖“神仙姐姐”這一形象和人設的因素都會受到更可怕的攻訐。

“當聲望遭人非議,就已不再是聲望。”

當“女神”的純潔遭到非議,她就已不再是“女神”。

於是,一張似是而非的裸照毀掉了我中學時期的痴戀。

類似的案例有很多,如草原般純真的丁真,因抽菸的直播影片飽受非議;乖孩子王源,因室內抽菸再也不是孩子;好男人文章,激吻姚笛,萬人唾棄。

娛樂的時代,偶像的製造很容易,一部人設討喜的作品,一套或仙或欲的寫真,一檔從頭演到尾的真人綜藝。

相應的,娛樂的時代,偶像的隕落也很容易,往往只是需要一張照片而已。

因為,神壇之上,再難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