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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彩玲”們的使命

“王彩玲”們的使命

《立春》給女主人公王彩玲的身份設定是師範學校的音樂老師,給胡金泉的身份設定,是文化館的舞蹈老師。這身份十分貼切,二十年前,文化館和藝校的老師們,通常是一個小城裡最先文藝起來的那部分人。

就像我們那個小城文化館的“孟老師”,從前是個美女,但被家人彈壓著,嫁給一個憨厚老實不甚殷實的工人。因為那年月,工人吃香;而且,厚道而又窮一點的男人,也比較能包容這多少有點神經質的女人。

我們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老了,卻目光灼灼地不服老。剛流行健美褲,她第一個掙扎著把自己套進去;剛流行在街心公園裡放錄音機跳集體舞,她是召集人,她熱心地給廠礦企業排節目,並籠絡了一大批熱愛文藝的少男少女。她也十分熱愛軍人(因為他們生氣勃勃,並且代表了小城以外的世界),所以促成了許多次軍地聯誼聯姻。最後,她的女兒一經長成——並且在小城眾人期待中長成了一個高挑的美女,也由她安排,嫁給了軍官。

她和《立春》裡的王彩玲、《孔雀》裡的姐姐一樣,不是為享受春天而來的,而是敏銳地感覺到春之將至並全力推動的,是春江水暖時那隻載欣載奔地衝向江邊的鴨。

她們所肩負的使命,不是成為女明星女高音歌唱家,而是成為女明星女高音歌唱家的消費者,或者明星和歌唱家的母親甚或祖母。

她們是基石,是細胞,是文藝潮流的真正締造者。這是一切目光灼灼或內心灼灼的女性的使命。

小說初興,就是因為經濟發展,出現了一大批可以待在家裡需要小說打發時間的女性,而最暢銷的小說,正是她們所喜歡的主題和體裁,書信體、日記體、哀情、殉情,而此後的每一次文藝高峰到來之前,都必然伴隨著女性的地位和經濟條件的改善。

專欄作家的大行其道,連載小說成為潮流,甚至臺灣愛情文藝片風行二十年之前,都是如此。

不是工廠培育了一批可以支配自己收入的女工,就是小康之家產生了一批有足夠零花錢的少女。

而且,即便她們像王彩玲們一樣,終於黯然地放下了自己的夢想,為人妻為人母,卻還在影響著她們的丈夫和孩子。她們成為D。 H。 勞倫斯的母親、艾倫·金斯堡的母親以及《跳出我天地》中比利的芭蕾老師,把自己脆弱敏感的氣息傳給他們。她們不一定是貴族,卻哺育了第二代、第三代精神貴族。

所以你看,繆斯是個女神,而不是一條大漢,繆斯如果需要確切的形象,就應當是一個目光灼灼的母親,像杜拉斯的媽媽,或是《藍天》裡,在枯燥乏味的空軍基地生活中,把自己打扮成瑪麗蓮·夢露的傑西卡·蘭格。

有了她們,金字塔尖上,才有了大作家、大哲學家、大藝術家。

所以,請不要像田納西·威廉姆斯和李檣嫌惡自己的女主人公一樣,去嫌惡身邊的王彩玲們。推動了時代前進的,永遠是那些不安分不知足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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