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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兒:我們不能打敗時間,但臘肉可以

「本文來源:七一網」

年味兒:我們不能打敗時間,但臘肉可以

寒風盈窗,葉枯草黃,蕭瑟天地間唯餘一群鳥雀在嘰嘰啾啾,歡悅不寧,家鄉又到了忙醃臘的時節。房簷上嫋嫋出一縷青煙,很好聞。我愛那種柴火炊煮的濃郁氣息,一種萬物明媚的自然風光,恬靜沉著,每個人誠心虔敬交給蒼茫大地,交給質樸生活的樣子。

隆重年節到來之際,家家宰豬醃肉,一頓熱騰騰喜洋洋的殺豬飯少不了。剛分切下來的豬肝腰花,湊近一摸還散著餘溫,扯幾根碧翠的蒜苗,泡椒、泡姜切細絲,金黃的菜籽油“刺啦”一聲,熱烈爆炒,嬌嫩出鍋,滋味絕妙下飯。五花肉必須炸一鍋酥肉才爽快過癮,粉腸豬血同豌豆苗共烹一鍋皎潔清湯,鮮掉兩條大眉毛。

殺豬飯的歡笑鬧嚷退去,奶奶會坐在小凳上,不疾不徐靜靜地用棕葉穿肉。200餘斤的豬肉,幾十塊寶貝,春夏秋冬,是一年到頭的犒賞。鄉里離集市頗遠,費腳力,鮮肉不常吃,以臘肉臘腸款客饗朋,是村人能給的尊貴禮遇。夏天曬得乾燥的花椒,麻烈襲人,碾成粉,加鹽,小火炒香,淨肉一條條均勻抹上椒鹽,只憑一雙經驗厚重的手拿捏揉搓的分寸,入缸醃製幾天,靜候佳容。

灌香腸別有風趣。肥瘦比例,香料佐料配搭,全現功力。川味的香腸重麻且濃香,麻感辣感雙重迸發;廣味的香腸就甜膩些,小孩甚喜。不嫌厭煩的慈母總是心思周到,各樣具備,老少照顧。洗腸、灌肉、捆紮,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追隨爺爺奶奶幫襯燻臘肉香腸,躥上跳下,是孩童獨特的娛樂消遣。上山砍來松柏枝,摘一摞硃紅的蜜橘,果肉吃畢餘下橘皮,等待激動振奮的燻肉。吊幹水分的醃肉,鹽分入裡椒香浸透,風乾過的香腸微微發皺,進入熏製環節。肉條掛在火炕上,底下的松柏枝本是鮮柴,不生旺火,只搖曳起細細的白煙,加一些黃豆秸稈,時不時喧鬧出“嗶嗶剝剝”的響聲,橙黃的橘皮儘可堆疊在旁,藉著餘燼噴薄出植物特有的甜香,各類自然風物的加持,一塊醇香迷人的臘肉方成氣候。

臘肉吃法紛繁,不拘一格,但凡有它的身影,粗茶淡飯也會陡然變得華貴生動。

年味兒:我們不能打敗時間,但臘肉可以

從灶上取下的臘肉,皺縮枯萎,以淘米水洗淨,燉煮得宜,美豔重返。不同於鮮肉的粉紅,臘肉在鹽和時間的催化下,如明豔胭脂般滋生出一種嫣紅的貴氣,肥肉不再是素白,而是瑩潔通透,如薄冰靈光。煮熟切片擺盤,一定是一桌子菜餚裡的“紅玫瑰”,讓人“愛不釋口”。隆重一點的場合,主人講究地捯飭出幾個盤子,風乾豬肝、臘豬耳、臘豬心、香腸、臘肉一應俱全,品相優美,下酒佐食,饞人得很。有了臘味,日子才叫有聲有色,殷實豐裕。

炒臘肉是不必有多高超的廚藝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娘和大廚制來的也並無二致。蒜苗或青椒鹹菜,濃淡相宜,乃炒臘肉的佳侶。再熬煮一鍋豌豆臘排骨湯、土豆臘肉湯,更能舒心禦寒。

臘肉香腸切細丁炒飯,臘肉的油脂將每一粒米飯裹緊,油光汪汪,抓人心胃,勾人口舌,近可香口,遠可解愁。年年離鄉返城,母親的叮囑和各種臘貨非塞得冰箱滿滿當當才肯作罷。故鄉遙遠嗎?記不清的時候,吃一塊臘肉,它就在那裡顯山露水了。

從前慢,上小學泥路步行一個多小時,當時只道是尋常,現在想來不禁唏噓。料峭的寒冬,奶奶清早起來炒得一罐臘肉蘿蔔乾,讓我帶去學校改善伙食。校園午飯多了一味臘肉,添了奶奶的關懷,溫馨暖心,有滋有味。

年味兒:我們不能打敗時間,但臘肉可以

城裡家家戶戶醃臘肉儼然是一種飽含情懷的飲食傳統,尤其是老一輩,青絲遲暮與它相伴,難以割捨。每到這個時節,天地凝凍,陽臺上便呈現出浩浩蕩蕩的臘味奇觀。即便肉價不菲,許多人家也會做一點,以慰思鄉的腸胃。

在天色暗沉的冬天,臘味跳躍著一團團綺麗火苗,著實喜人,內心的孤寂無常瞬間泯滅。它是冰箱裡的常客,不時會出現在餐桌上哄抬氣氛,為味蕾最忠實的守護者,看似笨拙土氣,實則熱忱深情。臘肉是細水長流的食物,不經意間就鐫刻進了滄桑半生。它又毫不做作虛矯,既無高明的技法噱頭,亦無繁雜的佐料亂舞,肉加鹽,交給時間,就是最偉大的食物哲學。

四季流轉,在家鄉人的眼裡,臘肉已成為他們心底最強烈的味覺印記。再好的珍饈美饌,也抵不過一塊臘肉賦予他們的柴米油鹽的滿足和歲月靜好的喜悅。冬入深處,生命歸於沉寂,月色清明,無所謂蕭條,因為吃過臘肉,很快就要春暖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