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那個我叫姥姥的人,走了

晚上給老爸打電話的時候,他告訴我隔壁家堂弟的姥姥病危,讓我給嬸嬸打個電話問候一下老人家。我想起堂弟這幾天老發關於姥姥病情的內容,姥姥年紀大了又有病,經常住院,所以也沒太在意。於是拿起手機翻了一下他的朋友圈,最近的一條是早上十點發的:姥姥意識已經模糊。不知道嬸嬸此刻有沒有心思理會我電話裡的客套。

堂弟的姥姥,我也跟著叫姥姥的,我家和五叔家住隔壁,之前兩家沒有圍牆,都在一個院子裡生活,所以兩家對彼此的親戚朋友都很熟悉。堂弟的姥姥家在鐵路東邊的金星村,和我們村相隔不到5裡地,她經常要到我們村趕集買東西,每逢大集的時候嬸嬸都會去街上把姥姥接到家裡吃過晌午飯再騎車送回去。見的面多了,我跟姥姥也熟了。

那個我叫姥姥的人,走了

老家的集市,圖片源於百度地圖

姥姥家種了幾棵棗樹,每年棗熟的時候,她來趕集都會帶上一兜子棗,那些年,我沒少吃姥姥的棗。我上四年級的時候,湖北遭受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農民受災嚴重,很多人去了南方打工,其中就有堂弟的二舅二舅媽。他們走後,把一雙上小學的兒女丟給了姥姥,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幾天。

從此,姥姥便很少來趕集了,都是嬸嬸週末的時候買好了油鹽醬醋給她送過去。兩個堂弟都要跟著去,但是嬸嬸的腳踏車只能帶一個,我便自告奮勇的騎著腳踏車帶著另一個一起去姥姥家。去的多了,村裡的閒言碎語往我耳朵裡鑽的也就多了。

姥姥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二兒子在廣東打工,大兒子在城裡的批發市場批發油鹽醬醋和酒水飲料,小兒子在村裡養兔子,平時也販賣野味,大女兒嫁在城裡很少回來。大兒子一年到頭幾乎見不到人影,城裡的大媳婦每年年初一回來一趟,對村裡又黑又髒的小平房百般嫌棄,拜完年飯都不吃一家人就回城裡了。小兒子因為父母照顧二哥的孩子,沒時間幫他們幹活,經常發牢騷,去集上也不幫他們捎帶東西,所以嬸嬸幾乎每個週末都得跑一趟給他們送補給。

姥姥一家的用度主要靠二兒子每年過年給的那點錢,但是高中學歷的二兒媳婦把賬算得精得很,除了倆孩子的學雜費和基本的生活費,幾乎沒給老兩口留富餘的錢,而兩個孩子還要零花錢吃零食。姥姥和姥爺種著兩畝多地,自家土坯正房倒了之後也沒再蓋起來,而是在上面種上了蔬菜,每逢我們村有集的時候,就託村裡人帶到集上去賣。嬸嬸那些年沒少貼補他們,姥姥家一年到頭吃的肉幾乎都是嬸嬸週末帶過去的,平時用的針頭線腦油鹽醬醋也是她給買的。

二兒子家的老大上了高三,夫妻二人終於辭工回來了。老兩口終於可以鬆口氣了,但那時候年近七十的他們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姥爺有嚴重的靜脈曲張,姥姥也患上了糖尿病,兩人都幹不了重活了,原先那兩畝多地也沒有兒子願意要就都荒了。嬸嬸還是每個週末都去看望二老。

2018年,我女兒週歲的時候,第一次帶她回孃家。晚上在廣場納涼的時候,竟然遇到了大表妹(大表妹是姥姥二兒子的大兒媳婦),我好奇地問她“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去呢?”大表妹噗嗤一笑,說:“姐你不知道吧,我們村拆遷了,我們也搬到你們村裡來了。”

那個我叫姥姥的人,走了

老家新貌,圖片源於網路

表妹告訴我,去年修外環線,本來是要拆隔壁村的,那個村地勢相對平坦,雖然村大,但是這些年很多人都搬到城裡去了,村裡有人住的房子並不多,而且都比較破舊。一聽說要拆遷,人全回來了,半夜偷著給正房加層,在院子裡壘豬圈牛棚,三天兩頭有人去拆遷辦鬧,拉扯了半年也沒談攏。突然有一天,上面下來通知,外環線不走他們村了,改道表妹他們村。表妹他們這個村原本人就少,也就二十來戶,因為老家這些年經濟發展不錯,辦了很多汽車改裝廠,很多人進城務工之後把家都遷到城裡了,村裡就剩下十來戶,之前留下很多土房子因為沒人住也塌了不少。雖然村裡地勢不太平坦,但是改造起來並不麻煩,很快村裡就落實拆遷了。

姥姥家的二兒子和小兒子因為戶口都在村裡,在村裡也有房子,分到了不菲的補償款。當初分家的時候,因為大兒子一直在城裡做生意,沒給他分房子,拆遷的時候老房子宅基地加上兩間尖頂小偏房賠償的20來萬都給了大兒子。兩畝地賣的錢老兩口給三個兒子都分了一些,剩下幾萬塊錢自己留著花。

二兒子託我嬸嬸打聽,在我們村買了套房子(我們村2007年因為拆遷,蓋了新農村自建小區),一家人都搬了過去。小兒子原本就在城裡做生意,而且買了房和車。剩下80多歲的老兩口沒了著落,一大家子為此開會表決,大兒子說老兩口給老二看了十年孩子,老了就該老二照顧;老二說老房子賠的錢全都給了大哥,大哥理應給他們養老;小兒子說他結婚的時候就分了宅基地,房子是丈母孃出錢蓋的,沒用家裡的錢,自己在城裡的房子要娶兒媳婦,沒地方老兩口住。施工方趕工期,加快了進度,一直等到快拆房兒子們也沒討論出個結果。

後來,還是姥爺本家的弟弟搭橋,在原本要拆遷的隔壁村給他們租了一間閒置的小平房,老兩口才有了落腳的地方。當然,表妹就給我講了他們村拆遷的事,後來這些拉拉扯扯的事都是後來我媽從嬸嬸那裡聽來又講給我聽的。

那個我叫姥姥的人,走了

姥姥村拆遷後,圖片源於百度地圖

嬸嬸還是每個週末都去看望他們,給他們買肉買菜,帶他們去看病買藥。堂弟的朋友圈經常會曬老兩口的生活,照片裡,他們住的房子還是如20年前我見到的老房子一樣,陰暗,逼仄。

睡覺前,我開啟手機,看到堂弟又更新了朋友圈:永失姥姥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