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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從一籠頂口開花的燒麥開始

清晨,從一籠頂口開花的燒麥開始

『盛澤燒麥是“盛澤阿婆”從小吃到老的鄉味,更是一縷潛在心底的鄉愁。』

作者 / 申功晶

說起燒麥一物,最早見載於元代高麗《樸事通》,元大都午門外有出售一種點心:

“以麥面做成薄片,包肉蒸熟,與湯食之,方言謂之稍麥,麥亦作賣。”

彼時之稍麥可看作今日燒麥之雛形,又載:“皮薄,內實切碎肉,當頂撮細,似線稍系,故曰稍麥。”活脫脫一本點心製作譜。

縱觀華夏飲食有一條自北向南的脈絡走向,燒麥亦如是,

從呼和浩特的羊肉燒麥到河南切餡燒麥,從安徽鴨油燒麥到上海糯米燒麥。

到了明代,在蘭陵笑笑生所撰的《金瓶梅詞話》裡,出現了一種喚作

“挑花燒麥”

的市井小吃,其形狀大概與今天的盛澤燒麥相差無幾了。

我家鄉有糯米燒麥,個頭大、餡料足,兩個吃到打嗝。直至寄宿學校那年,吳江盛澤的舍友返校時帶回一籠家鄉燒麥,個頭小巧,皮子帶一圈荷葉邊,絕薄如紙,只只如花,透過皮子,可以看到裡面粉瑩瑩的鮮肉餡,這是我平生頭一回見到如此袖珍玲瓏的燒麥,

全然打破了以往糯米燒麥“膀大腰圓”的印象。吃起來一口一個,且紙皮子裡還包著一兜鮮肉湯汁。

吳江自古水系發達,舟來楫往而市井繁榮,百業俱旺則茶館興盛。早在明清時期,吳江各古鎮上的茶樓就多如牛毛,到了民國,區區一個小鎮,從街衢鬧市到犄角旮旯,林林總總有幾十家茶樓。

清晨,從一籠頂口開花的燒麥開始

紀錄片《早餐中國》

本土的莊稼漢和漁民是茶樓最早的一撥客,晨曦初露,農民們從鄉下趕到到鎮上,帶上自家餵養的雞鴨、蛋品、時令菜蔬……

漁民們搖著載滿活蹦亂跳活魚鮮蝦的漁船,他們先去茶樓熱鍋旁舀一勺熱水,洗去臉上的風塵。堂倌抓一把粗茶葉扔進茶壺,沏上滾燙的開水,取出一隻粗瓷海碗,給客人滿滿斟上,很快就“水沸茶舒,清香撲鼻”。

此刻,“短衫幫”兄弟們三、五個一桌,圍坐在一起,翹開二郎腿,邊喝早茶邊談生意,等茶喝得差不多,手裡的家禽、菜蔬、玉米、魚蝦螃蟹……一樣樣換成銅鈿。喝完“上晝茶”,店家開始著手佈置內堂,準備“下晝茶”,迎接“長衫幫”。

所謂“長衫幫”,就是各行各業的“當家”,堂倌手裡拎著長嘴白銅大水壺,馬不停蹄給客人續水,這些“長衫客”篤定端坐,看杯裡的茶葉載浮載沉,時間一點一滴在流逝,茶湯一波一波被沖淡,等把茶喝“透”,生意也談的差不多了。

可無論長衫幫或短衫幫,喝茶都是少不了點心的,一如《儒林外史》中述:“陳和甫坐在左邊的第一席,席上上了兩盤點心,一盤豬肉心的燒賣,一盤鵝油白糖蒸的餃兒,熱供供擺在面前……”

在吳江,賣得最好的茶點非“豬肉心燒賣”莫屬。

清晨,從一籠頂口開花的燒麥開始

說起吳江哪裡的燒麥最好吃,前面必要綴上盛澤兩個字才算正宗。不少上了年紀的“老盛澤”回憶道,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要吃燒麥只有去老字號國營聚豐飯店,普通工薪家庭只有在重要日子才去打個牙祭,還不能放開肚皮大快朵頤,一人點半籠,趁著熱吃,又鮮又燙。小時候,最開心的事莫過於被爺爺拉著去聚豐吃鮮肉燒麥,

吃燒麥成了一樁令人期盼嚮往的幸福事兒。

國營聚豐“關門”後,聚豐的大師傅們懷揣著一手絕活,一個個自立門戶開點心店,乃至燒麥鋪在吳江“遍地開花”,據不完全統計,大大小小的燒麥店約有上百家,有一脈相承的“老字號”,也有籍籍無名的“蒼蠅館”。

在速食時代,很少有店家願意起早貪黑地手擀皮子、手工剁肉,利潤薄不說,太費工夫,麵皮用機器壓、肉餡用機器絞,可用機械替代手工,做出來的吃食終歸少了靈魂。

要吃上地道的老手工燒麥,須花上一番功夫找尋,窄街陋巷,曲折兜抄,終於看到小黑板上用粉筆寫著價目牌:鮮肉燒麥8元一籠,店門面很不起眼,沒有門牌,卻有著江南古鎮老底子的味道。

小店做的是左街右坊“回頭客”生意,早起吃一籠燒麥,是老盛澤的習慣。店主是哥兒倆,一個擀皮包餡,一個燒爐蒸煮,

倒是應了“一邊做,一邊蒸,一邊賣,一邊吃”那句順口溜,但見師傅左手託皮、右手加陷,手指收縮捏放之間,一個頂口開花的燒麥變戲法似的“問世”了。

這年頭,純手工製作點心已經不多見了。

清晨,從一籠頂口開花的燒麥開始

紀錄片《早餐中國》

要做出地道的盛澤燒麥,食材用料也頗為講究。餡料只放鮮豬肉,卻要選取上好的前豬腿肉,再加入皮凍,一口下去,才會有湯汁溢位來。說到皮凍,可是燒麥的靈魂,熬皮凍是一樁“功夫活”,把洗淨去油刮毛的豬皮切成小塊,先用大火熬開,再文火慢熬,期間用勺子均勻攪拌,挑出湯汁裡的雜質,待豬皮熬到透爛,起鍋時過濾掉殘渣,皮凍熬好後,倒入盆中涼卻後冷凍備用。

燒賣收口也是個技術活,收的緊了,口感就硬,收的鬆了,裡面的餡汁易淌出來。將製作好的生燒挨個擺入籠屜,蒸燒賣時,皮凍逐漸融化,或滲入肉餡,或化作湯汁。

熱氣騰騰的燒麥端上桌,賣相也相當驚豔,一個個昂首挺胸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鬱金香花,這顏值,堪稱燒麥界的天花板了。

一籠16-18個,個頭迷你,若要正兒八經當飯吃,減肥的女生或可勉強打發一頓,飯量大的男生,一籠顯然不夠吃,須兩、三籠方可。

晶瑩剔透的麵皮包裹著若隱若現、粉嘟嘟的小鮮肉,看著就十分饞人。吃燒麥前,準備好一碟香醋,輕輕夾起一隻,醮一點醋,醋在皮子上化開,就像落在宣紙上的大灘墨色,

一口咬下去,湯汁豐盈,濃稠不膩,手擀的麵皮勁道十足,裹著鮮香四溢的肉餡,

再配上一碗店家免費贈送的蛋皮湯,那滋味,足可回味上大半天。

清晨,從一籠頂口開花的燒麥開始

眾所周知,盛澤的絲綢讓這個古鎮冠上了“中國絲綢之都”的美譽,蘇州有縐紗湯包、縐紗餛飩,盛澤的燒麥一如絲綢般如縐似紗,依我之見,姑且稱之為“縐紗燒麥”罷。

縐紗燒麥雖好吃,惜乎,盛澤離我家太遠。所幸,我每年要隨黨派赴吳江黎裡古鎮民革黨史陳列館參觀學習。古鎮上開了一家昌昇記燒賣店,據《盛澤鎮志》記載:“盛澤之有小燒賣為錫昌餛飩店首創。”

可見,這是一家老字號盛澤燒麥店,傳統技藝的百年傳承和公認的“皮薄、汁多、肉鮮”的特色讓它成為盛澤燒賣非遺文化傳承代表。

三開間門面,落地玻璃窗,據說老闆每天早起一個時辰,為的是堅持手工擀皮,功夫落在口感裡,這裡的燒麥每天供不應求。

老店在傳統口味的基礎上,推陳翻新了不少花樣,

比如蝦肉燒麥、三鮮燒麥、蛋黃鮮肉燒麥……

我選擇傳統鮮肉燒麥,一份堂吃、一份打包給鄰居“盛澤阿婆”。帶回家的生燒麥有兩種吃法,一是幹吃,隔水蒸六、七分鐘,即可出籠;一種是煎吃,在平底鍋裡,加一勺菜油,小火翻煎至底盤金黃即可。

盛澤燒麥是“盛澤阿婆”從小吃到老的鄉味,更是一縷潛在心底的鄉愁。盛澤燒麥,只只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