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節那天，老公放我的鴿子，因為加班，沒能和我一起去看已經在網上買了票的《我在時間盡頭等你》，不過我們不至於生氣，老夫老妻，這點理解還是有的。

老公為了彌補遺憾，硬是繞了半個城去電影院接我一起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情緒一直沉浸在林格和邱倩的輪迴和帶著疼痛感的愛情裡不能自拔。老公問我是不是因為沒能一起看電影有些失落。

我說不是，然後很認真地問他：“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事故，你有機會重啟時空，用你的生命給我一部分，但是我再也不認識你，和你相關的一切也將會抹去，你會怎麼辦？”

他正在開車，非常認真地讓我”呸呸呸“，目的是讓不吉利的話走開。他一邊開車，一邊想了 一會兒說：“如果那時候你性命攸關，我又有這個能力，我會選擇，因為你是我孩子的母親，是我的伴侶。我會，因為活著，畢竟是最重要的吧。你看這世間有些母子兄弟都會有移植器官，雖然說起來不一樣，但真實的情況也差不多，是要無悔付出的，付出就不會計較，因為我的付出，你可以活著，可以擁有生命，這比你認識我本身，要重要。但如果你後來不認識我了，我覺得我會難過，但沒事兒，我會重新追你的，這還用問嗎？老婆。”

那一瞬間，車過地下道，燈光明明暗暗，像極了被林格拔動的時光機，我給他簡單地講了電影裡的故事，我問他相信世間有這樣的情感嗎？不離不棄，甘願付出，無怨無悔？

車駛出地下通道，外面流光溢彩，分外漂亮，他微笑著對我說：“這雖然有些奇幻，但這些其實都是現實生活的升級而已。你還記得大舅和舅媽嗎？他們的故事要寫出來，除了奇幻，比這個來說，一點也不差。”

對喲，我記怎麼能忘記經讓我唏噓不已的老公的大舅和舅媽的故事呢？

01

舅媽是當年英俊魁梧的大舅心甘情願娶進門的我們通常意義上說的“傻子”，他無怨無悔地守了她五十一年。

是段在當地廣為流傳的佳話，但為什麼想起來，作為親戚和旁觀者的我們，依然有隱隱的痛惜和傷感，但更多的，是對這段深沉而又隱忍博大的愛的讚歎。

我和老公剛結婚的那幾年，舅媽還在，我們去走親戚時，見到的她總是傻呵呵的衝我們笑，有時候也瞪我們，不理人。大舅會笑著給我們解釋，這是不肯吃藥，鬧脾氣了。

舅媽是在嫁給大舅之前得了腦膜炎才變成這樣的。當時她和大舅訂了婚，其實是可以退婚的，可大舅沒有。大舅沒有說過愛舅媽的話，一生都在照顧他，開始那些年她病得不重，還基本能自理，後來有了表哥時，大出血，腦部也受了些刺激，後來就連基本生活也不能自理了，更不認識自己的孩子和老公。

就是這樣，我每次都能聽到，大舅在吃飯的時候，單獨用個碗，把桌上所有的菜全都夾一遍，然後端個小桌到舅媽的床前，支起小桌 床上，喂舅媽吃飯，舅媽像小孩子一樣脖子裡圍著小孩子帶的那種圍嘴兒，一邊吃一邊用手亂抹亂抓，而且也真像小孩子一樣，弄得一身一地還，開心地衝著大舅笑。大舅平時是個急脾氣，經常動不動就發衝表姐表哥發脾氣，但他一見到舅媽，就像變了一個人，說話輕聲細語的，異常地耐心和少見地溫柔。

02

我和老公結婚後的第一個春節去大舅家走親戚，第一次見他喂舅媽飯。那天因為過去，大舅特地買了一條大魚，吃飯的時候，大舅等我們這些客人動了幾口魚後，挑了一塊魚肉過去，我在飯桌上把那塊魚上的刺一根根地挑淨，然後放到提前給舅媽提前留出來的菜裡，拿過去蹲下去喂她，一邊喂，還一邊用平時根本聽不見的語氣說：“秀平，咱那大學生外甥順子（我老公）娶了個漂亮媳婦（我），也是大學生，有文化，戴著眼鏡，剛才過你見過了，還瞪人家，你這可不對，人家是晚輩，你得有長輩的樣兒，對不？”

我停下筷子看，正抬著頭用依然亮晶晶大眼睛天真地看著大舅勺子裡魚的舅媽，似乎能聽懂一點這話是“教”她的，竟然使勁地點點頭，然後趁大舅不注意，一伸手，把整塊魚抓起來，塞進嘴裡，大舅也不氣，一手又端起湯來，等她吃完，喂她一口，說：“不急不急，還有呢，先喝口湯，小心噎著，那麼大一塊！快半條魚了，你都一口吃了，想吃再去買給你！”自己說著，竟然被自己“半條魚”的笑話逗笑了。扭過頭看看不遠處的我們，竟然有些害羞地趕緊扭過頭去。

我的婆婆、也是大舅的小妹，給我們說，其實她的大哥以前脾氣是很好的，誰見了都說大舅有些當時鄉下漢子少有的書生氣，這些年是因為家裡事太多，還要又當爹又當媽地照顧三個娃（把舅媽也算進去了），負擔太重，脾氣就變得壞了，也是因為舅媽，耗盡了所有的好脾氣。

也是婆婆講給我們說，其實舅媽雖然看上去啥都不懂，可心裡也透著“靈”。她說大舅七十歲上得了一場大病，險些要了他的命，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但都在最後關頭挺了過來，用他的話說“我走了，秀平咋辦，孩子們都摸不準她的脾性，我走了她得受難！要走也得送走她，我才安心！”

他挺過了最兇險的一關後，在醫院裡就怎麼都住不下去了，天天鬧著要出院。我們都知道他是放心不下他的秀平。也是奇了，我們一直以為舅媽是沒心沒肺的傻，但就是在那幾天，不見了大舅的她幾天一口水都不喝，也不往床上躺，連著六年就坐著個輪椅守在門口。看到大舅回來了，咧嘴一笑，就暈倒了。

03

三年前，七十六歲的舅媽去世，她走的那個春節前，大舅給舅媽辦了百日的第二天，無疾而終。我們都知道，他是提著一口氣，生病的時候不想走，是因為怕走了給表姐表哥添麻煩，也知道他們都照顧不了舅媽，舅媽走後他安排好一切，還守著舅媽說了一宿的話，我那天晚上也聽到幾句。

大舅說，他一輩子覺得對不住舅媽，沒讓她過好日子，一輩子也沒有去過外面世界看看，大舅還說，別人都說你傻，那是他們不懂，你是不想明白，人不明白，就有福氣。

我不懂這樣的情感叫不叫愛情，我也不確定這種情感值不值得，但我很確定，大舅覺得值得，他走的那天，表哥在他身旁，說他走得很安詳。

大舅和舅媽與神仙眷侶兩個字似乎沒什麼關係，與林格與邱倩的浪漫相比，也似乎不在一個頻率上。但此刻想到大舅又不禁想到那同樣默默付出的林格。大舅身邊的親戚都覺得大舅太委屈。但他從不這麼認為，他覺得是舅媽給了他一個家，他有一次和我爸一起喝酒，喝大了，說起為啥當時不退婚，他對我爸說：“你不知道秀平當時長得俊，當初說媒的去說合，人家爹媽嫌我們家兄弟多不願意，可秀平聽說是我，就同意了，說記得我，都是從小在鎮裡上的小學，她說對我有印象，衣服最破，年年領獎那個楊家營的那個。 其實我還是在媒人說起時我專門候在她們隊裡上工的路上讓人給指的，人群裡最漂亮的姑娘，她認識我，看到我還衝我看了一眼，眼忽靈靈的，當時我就想，只要這姑娘願意，我這輩子，就娶這個人當我的妻。”

04

後來，只有舅媽家裡勉強同意後兩個人在媒人家裡正式見了一面，沒說兩句話，後來就下聘訂了婚，誰知道在訂婚後沒幾天，舅媽就病了，忽靈靈大眼睛的姑娘，變成了傻呵呵的姑娘，被大舅娶回了家，該給的彩禮一樣不少，該行的禮數一個不拉。他說，男子漢一個吐沫一個釘，說話像放屁，那像個什麼話！”

而就這樣一個在現在我眼裡非常“男人”的決定，讓心疼大舅的奶奶不知道哭鬧了多少回，但最後還是依了，大舅脾氣扭，像頭牛，認準了的事兒，誰說也沒用。也就這樣，在村裡鎮上都數得著的好小夥娶了傻姑娘，而且過得和和美美，生了兒子、生了姑娘，讓很多說大舅也就是盡個心、堅持不了兩年就會離了再找一個的人，打了臉。大舅人能幹，還愛看書識字，總說要不是家裡窮也能唸到高中，他自學了養長毛兔，成了村裡第一個萬元房，傻媳婦跟著他，算享著了福。

八十年末的時代，那時候大舅的養兔廠已經小有規模，聽人說有姑娘主動上門，說是說技術，其實就是直接往大舅身上“撲”，聽我媽說有個姑娘是鎮上的，條件好，長得也不差，也是聽說了大舅這人仁義對傻媳婦不離不棄，託人說合，說他只要離婚，她可以和他一起養兩個孩子，還能幫著一起養孩子媽。

我舅想都沒想，託人回覆說，我是孩子的爹，孩子也有媽，為啥讓她幫著養？好好的大閨女家，讓她以後別惦記俺，讓人知道了笑話，以後不好找人家。

這是婆家大舅的故事，也是他們那一帶廣為流傳的佳話。

我不懂他們的情感，我也不確定那算不算愛情，但一定是“愛”讓他們彼此走到生命的盡頭。

我一直質疑像舅媽那樣的人，是不懂愛的，但當我後來知道大舅住院後她不吃不喝幾天在門口等待後，我確信，他們相伴的51年時光裡，他們有屬於自己的交流方式，就像所有人喂舅媽飯她都不會亂抓，但大舅在，她就會亂抓亂動像個小孩兒——原來，她一直都知道，對面的這個男人，是那麼那麼愛他。

寫在最後：

我是一個平凡的幾句就可以描述這前半生的人，我與老公相識到結婚，又攜手過了22年，我們沒有面對像電影《我在時間盡頭等你》裡邱倩與林格這樣百轉千回、讓人動容的愛情，但我又如此感恩人生，我們可以不用在相愛攜手的時光裡經受對面相見不相識的折磨與傷痛；又是那麼幸運，在我們彼此面對“如果你有機會用你的生命長度換我的生命”的選擇時，我們都沒有猶豫地說“會”；當我說如果在未來我不認識他的話，他會怎麼辦，他說，我接著追你啊，因為你在認識我之前，我們一樣是陌生，不是嗎？但是如果我追你會對你不好，我就在旁邊偷偷守著你！換你也會的，和別人過不習慣啊！”

已經四十多歲人到中年有些油膩的我的愛人，他永遠不知道一邊開車，一邊說出這句話的他，有多可愛，有多性感。我想對他說，如果換作我啊，我也會一樣，如果你不認識我了，我來追你吧。

這是假設，但而且我們卻彼此相信，我們在說出這個字時所用的“真”。而愛是什麼？是餘生裡，彼此不計較付出，彼此相信、相愛、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