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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科學·冬天①|火鍋為什麼總有辦法?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章咪佳

前幾天有人給作家許知遠寫信,問:“青年一代面對各種挑戰,有什麼好的緩解方法?”

這麼一個夠思想家寫一本書的問題,許先生沒有給出青年渴望的答案,不過他比往常客氣地由衷地說了一句:“吃火鍋是個很好的緩解方法。”

我想起2020年春天,那個最糟糕的春季,封閉管理還沒有完全解禁,特別是在高校裡,同學們不能夠隨意出校。傳說吧,有個大學生,如此這般地翻出學校的圍牆,還在環繞校園的河塘裡遊了好一路。

幹嘛去呢?吃了一頓火鍋。

火鍋怎麼有這麼多辦法?

閤家歡

中國火鍋熱鬧,吃起來人多熱鬧,吃的食物也熱鬧——大雜燴,到齊。

有一種說法講,大雜燴火鍋是李鴻章先生髮明的。我沒有查到出處,但是看到李先生的籍貫是安徽,覺得有可信度。

安徽最出名的“閤家歡”火鍋(一品鍋),顧名思義,全家老小齊聚一堂,一層一層葷的素的碼起來,團聚的幸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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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到地球哪個角落,這一口鍋都讓中國人格外懷念。

十多年前我去日內瓦,當地人帶著去吃瑞士著名的fondue,在那裡聽說了一個火鍋的故事。

這種食物在中文裡通常譯作“乳酪火鍋”,食物裹著芝士,一個鍋子煮著吃,中國人自然十分樂於將它歸於火鍋門類。

有一群中國留學生去吃fondue,一看選單好單調哦:“芝士甲、乙、丙、丁,食物基本是各種法棍,水果……”於是他們要求能否點上菌菇、蔬菜、肉、海鮮……通通加入鍋中煮起來!

結果——“渴望火鍋團”被請出了餐廳。

吃fondue在瑞士被認為是很正式的活動,店裡的食客多著正裝用餐。行事有板有眼的瑞士人當真認為:你們這麼個點法,是來搗亂的。

此火鍋,非彼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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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吃上中式火鍋,也有不買賬的。

2016年,英國食評家傑伊·雷納(Jay Rayner)在倫敦一家自助火鍋店試吃了中國火鍋,一通抱怨:

“把牛肉片、魚丸、香菇、泡麵放進去,涮出的東西很快就一個味兒了,滿嘴都是‘不夠優雅’的鹹辣味……我最後嚼了點碎豆腐,剩下的一些嚐起來就像鞋皮。”

我一邊在想:咦,鞋皮是什麼味道?一邊看著這些食材的字眼,想到一鍋“咕嚕咕嚕”的鍋底,就充滿了“不要優雅”的動力。

不是我一個人有這股勁兒。也是在2016年,中國網友已經開始未雨綢繆,討論空間站涮火鍋的方案了——

航天員甲:“我想吃火鍋。”

航天員乙:“你咋不上天呢?”

航天員甲:“這不是在天上嗎?”

知乎網友註腳此方案的意義:“即便現在這個方案無用,以後火星移民計劃呢?我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漫漫征途,火鍋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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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烈

英國美食家嫌棄的“不優雅”的鹹辣味,正是中國人熱愛的火鍋精神之一。

我有個朋友是湖北人,我們有空常常一起吃飯;每當想不好方案時,吃火鍋總沒有錯。但有一天他特別說了一句:“潮汕火鍋不吃,沒味兒。”——他知道我肯定在搜牛肉火鍋。

朋友是很有紳士風度的人,不是實在不能接受不太會提這麼具體的要求;後來大家聊起熱烈的重慶火鍋文化,我明白一些箇中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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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家馬未都先生第一次去重慶吃麻辣火鍋(大約是1980、90年代),被兩件事情震懾:

那是盛夏,那會兒也沒有空調。重慶人照樣吃火鍋,熱火朝天地吃,光著膀子大汗淋漓地吃,誰也不認識誰安之若素地吃——本地人叫“光巴胴火鍋”。

“我想我好歹是個文化人,不能脫衣服。”結果馬爺一斯文,肉也沒吃著——那火鍋器,是一種有格子的鍋,你可以想象差不多九宮格吧。

馬未都不瞭解鍋的行情,搞不清這其實只是上面一層有格,底下是通的。“一涮,肉沒了!”——跑隔壁“屋”裡去了。鄰座的哥們一筷子起來就給吃嘍。

啞口無言。“這鍋講究的是不能離開這格兒。”

也真的啞口無言了,被辣的,“眼淚鼻涕一塊兒流。”——重慶牛油鍋,全是紅的,沒有“鴛鴦”。

那時候重慶人還講究不換鍋底,改天過濾一下點熱了繼續涮。美食家陳曉卿說,這是有道理的:“香味分子隨著時間的推進,會不停地分解,這就是百年老湯的秘訣。”

“哪怕是去清湯湯底的店,你晚半個小時去,肯定賺了。湯底不停地加熱,更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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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火鍋又是最親民的。1990年代,“一拖三”就在全國聞名,素菜一塊,葷菜三塊(現在據說還有不少“四拖二”),這恐怕是羊肉牛肉鍋,都難做到的。

一百多年前火鍋得享大名時,重慶江邊的苦力,以“下腳料”作食材。當時江邊也是屠宰牛羊的場所,辛勤勞作縴夫們就加工動物雜碎,涮著湯底吃。

中國人的智慧恰恰就在其中,先人們能把沒有人吃的東西,變成能夠食用的至上美味。

比如黃喉,這是牛和豬的主動脈血管——不能直接吃,需要手工一層一層地撕下去,最中間的部分才能吃,是脆的;

比如毛肚,牛的胃——牛有四個胃,只有第三個胃能吃。經過反覆消費,普通人都庖丁解牛一般地瞭解這個部位,叫百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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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也有吃牛第二個胃的,廣東叫金錢肚

肚,還有散單、肚仁、大梁,在中國人嘴裡,口感都不一樣。

京劇大師馬連良先生,一生好一口肚仁。這肚仁,是羊的儲胃冠狀溝——每頭羊有這麼一條“稜”。但是即便一頭百十來斤的大羊,這“稜”也不超過四兩。“稜”又可分成三段,最後一段也就大拇指大小。把這塊拇指大小的東西,再剝皮去膜,剩下的幾錢肉,才是最後下鍋的肚仁。

這些食材,都需要花費工夫反覆地處理,不然都不好吃。

不胖

火鍋的底料,也極其講究時間,炒制時間越久越好。這程式可能並沒有太多技術含量,但是最要工夫的活兒,起碼得炒一宿,才能把香味一層一層地炒出來。

時間,是工業代替不了的。這又恰恰是火鍋對現代生活煩擾的一種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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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有一個香港美食家問北京的美食家:“涮羊肉怎麼吃?”

北京人拿相聲大家侯寶林先生的吃法解釋——一盤羊肉,“唰”下去,撈著就吃了。

“羊肉不應該一片一片涮的嗎?怎麼能這麼粗暴?”

“那是因為窮,才一片片涮。”

羊肉入水就熟。侯相(杭州話讀hēi xiàng,傳神地表達了心嚮往之)的人,眼睛發光,恨不得一筷子夾十片肉。

1980年代,馬未都、王朔他們一撥人去涮羊肉,一進門:“一人二斤。”這十個人要了二十斤羊肉,服務員瞠目:“能吃得了嗎?”

實打實地全吃進肚子裡。

馬未都說:“年輕的時候,羊肉吃多少都能化在肚子裡。”

哪怕不是人自身縱向比較吃肉能力,就說火鍋這種吃法,能比別的炒的烤的烹飪方式,吃下去更多的肉,是完全有共鳴的。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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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網友又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了——

“用餐時間長。(火鍋)一邊涮一邊吃,中間要等,要調蘸料,要社交……一吃一倆小時,胃對這種一次次微量的刺激,估計是麻木一些的。”

加上食用的是高蛋白物質,與食用碳水化合物相比,其對血糖的影響較為緩慢,飽腹感較差,愉快的火鍋時間裡,人放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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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胃反應過來,好像也不是太打緊。

吃火鍋,相對就遠離碳水化合物,人(自我感覺)不那麼容易吃胖。口腹之慾滿足了,心裡還不愧疚。

總之,就像西方有comfort food的說法(大約就和中國人喜歡說“治癒的食物”差不多意思),終歸是很難描述周詳火鍋的能力。我想起來安徒生童話裡有一則非常可愛的故事,叫“老頭子總有辦法”,這句slogan很適合火鍋。

中國人身體裡,也總會有一個胃,專門留給火鍋的吧。

餓了,鑽進寒風裡,吃一個hot pot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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