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儒林外史》:青樓女與惡僧的世俗追求,是對國人慾望的直白書寫

《儒林外史》以明代為依託,反映的卻是十八世紀前後社會生活的整體風貌。書中主要寫了一群文人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從各個層面揭露了與他們息息相關的八股取士制度、封建道德弊端以及其他社會問題。除了描寫不同型別的知識分子之外,小說還寫到兩類特殊人群——青樓女子與和尚。這兩種人,一種是與世俗密不可分;一種應是遠離世俗。但是,在《儒林外史》中,他們的需求,都是芸芸眾生對慾望的折射。第五十三回,寫了一段公子哥陳木南與青樓女子聘孃的愛情故事。聘娘是來賓樓的妓女。不僅長得美,而且心氣很高。“人生在世,只要生的好,那在乎貴賤。難道做官的有錢的女人都是好看的?”聘娘對美貌是非常自信的。她認為自己的美貌,可以幫助她改變命運。當時的風氣是,青樓女子也想與名士來往,覺得這樣做可以“破破俗”。聘孃的美貌,引得遠近的名士都踏破了門檻。但是,她並不滿足。她最想結交的是做官的。陳木南是國公府的表親。國公府豪奢非常,但是,陳木南並沒有錢。他在南京的花銷都是靠國公府的接濟。這一點,聘娘是不知道的。她以為陳木南既然是國公府的親戚,自然是要做官的。陳木南為了得到聘娘,也向她信誓旦旦:“再過一年,我就可以得個知府的前程;你若有心與我,我將來和你媽說了,拿幾百兩銀子贖了你,同到任上去。”吳敬梓在書中別有用下地寫了聘孃的一場夢——夢中聘娘終於實現了官太太的夢。穿著鳳冠霞帔,上了轎子,隨著下人們到國公府。可是,在路上,一個黃臉尼姑將她從轎子裡揪了出來,大聲呵斥:“這是我的徒弟,你們抬她到哪裡去。”這場夢,是對聘孃的暗示,也是對世人的警示。聘孃的女性意識的覺醒,渴望改變命運,這點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很可惜,她不能識人。錯將終身託付與陳木南。陳木南是一個繡花枕頭。他沒有錢,所以不能常常去來賓樓。聘娘為此得了相思病。陳木南不願露出窘迫,又賒賬買人參、黃連。手頭更加拮据,後來乾脆負債逃跑了。聘孃的官太太夢徹底破碎了。萬念俱灰之下,真的剃了頭,出嫁做尼姑去了。聘娘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下層女性對改變命運的渴求。由於時代的侷限,她們只能將希望寄託在男性身上。與聘娘經歷相似的,還有杜十娘。花魁杜十娘,被李甲欺騙了感情,一怒之下沉了百寶箱,自己也跳河自盡。不同的是,杜十娘追求的是自由和愛情。當發現自己追求的愛情只是一個幻象時,剛烈的她選擇玉石俱焚。而聘娘不一樣,她和陳木南之間並沒有愛情。他們只是交換關係。陳木南貪戀的是聘孃的美貌。聘娘愛的是陳木南給她編織的官太太的美夢。說到底,聘娘要的是金錢與權勢。當沒有錢的名士想要和她談詩詞歌賦時,她一改平時的溫柔可親。大笑道:“我們本院的規矩,詩句不是白看的,先要拿出花錢來再看。”所以,這些青樓女子結交名士,只是個花頭,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透過這些名士才子,滿足自己的名利慾望。聘孃的悲劇,是當時環境的必然產物。同時,也有她自身的弱點。也許,聘娘看破紅塵,遁入空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作者對於聘娘,同情大於厭惡。相反,對於虛偽無恥的陳木南,他是沒有一絲好感。男性世界裡,他們的惡是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是本性,是主動的。而女性世界裡,她們的悲劇來自男權世界的壓迫,是受騙的,是被動的。吳敬梓筆下的和尚,除了甘露僧之外,沒一個好貨色。第一個出場的是觀音庵的和尚。周進在鎮上教書,幾戶人家湊錢讓他在觀音庵代夥。和尚昧下了大部分夥食費,給周進準備的是一碟老菜葉,一壺熱水。不僅如此,周進還要負責打掃衛生。王舉人撒落在地上的“雞骨頭、鴨翅膀、魚刺、瓜子殼,周進昏頭昏腦,掃了一早晨”。這個和尚很狡猾。面對鎮上人指控他昧下了香火錢。他只是不說話,端茶送水,陪著小心。這就是他做事高明之處——只要不承認,別人奈何不了。第二個出場的是為范進母親做法事的和尚。觀音庵的和尚,是從側面帶出。這個和尚就從正面下筆了。寫他的外貌:“把衣服脫了一件,敞著懷,腆著個肚子,走出黑津津一頭一臉的肥油。”這哪裡是一個出家人的相貌,活像一個屠夫。再寫他做的事:佃戶何美之告訴他家裡有酒有火腿,不覺口水往下流。也不顧出家人的規矩,既不戒酒,也不戒肉。席上還有女人也不迴避,脫了衣服,大吃大嚼。第三個是向鼎處理的一個案件。案件中的和尚利用佛教裡的轉世之說,行詐騙之事。這個和尚簡直就是一個無恥的騙子。他將鹽擦在頭上,看到極肥的牛,就跪在牛前,讓牛舔他的頭。牛舔了鹽會流眼淚。他就說這個牛是他父親的輪迴轉世。硬要別人把牛給他,要到手之後,就將其賣掉。第四個是在二十八回出場。諸葛天申找房子找到了和尚處。討價還價了半天,和尚一釐錢也不肯讓。然後,借罵小和尚來諷刺這些窮文人:“不掃地,明日下浮橋施御史老爺來這裡擺酒,看見成什麼模樣。”他這裡接待的都是有權有勢的人。這些人,是和尚炫耀的資本。對於窮文人,和尚是一點都不放在眼裡。甚至,他還諷刺他這裡住的人都是帶著僕人住的。這個勢利眼的和尚,早就看出他們沒錢租房,更沒錢請下人。他的趨炎附勢,捧高踩低的下賤模樣,作者也狠狠地諷刺了一下。“將來外面呢在這裡住,豈但買辦廚子是用兩個人,還有牽一頭禿驢與那買東西的人騎著來往,更走得快!”這四個和尚,分別象徵了貪婪、粗俗、無恥和勢利。他們代表了佛門,但是沒有宗教信仰,更沒有做人的底線。包裹他們的只有世俗的慾望。作者對一些庸俗的文人尚有一絲體諒,但是對這些和尚,他卻是毫不留情地鞭撻。1733年,吳敬梓離開了安徽全椒老家,搬到南京住。在南京,吳敬梓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修泰伯祠。為了修建,他花盡了自己的財產,以致後來窮困潦倒。生活窘迫的吳敬梓,在情感上更能和下層百姓親近。他在描寫這些人物時,也能從客觀的角度去還原他們真實的生活面貌。我們在看這本書時,彷彿是有一面鏡子,在裡面照見了自己。正如黃人所評:“《儒林外史》之寫社會中種種人物,並不下一前提語,而其人之性質、身份,若優若劣,雖婦孺亦能辨之,真如對鏡者之無遁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