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輕狂挑釁的玩笑開不得——晉齊鞌之戰始末(上)!

周定王十年(前597年),因統兵出征的諸卿意見不統一、又各自懷有私心,導致晉國在和楚國對抗的邲之戰中莫名其妙地臨陣撤軍、不敗而敗,輸給了楚莊王率領的楚軍。此戰失利的直接後果,就是晉國在實際上失去了諸侯霸主的地位,對各諸侯國的控制大大削弱;楚國則憑藉這一戰的勝利,將勢力範圍擴大到黃河岸邊,並聯絡晉國西邊的秦國、東邊的齊國,形成對晉國的三面包圍,意圖控制中原、壓制晉國的勢力範圍和生存空間。這一段時間內,楚國聲威赫赫、國勢軍威比當年城濮之戰之前還要強盛。

晉軍敗於邲地後,晉景公追究戰敗的責任,起初想讓中軍將荀林父自盡以承擔罪責,但在大夫士貞子的進諫下,晉景公寬恕了荀林父,讓他繼續擔任中軍將,以戴罪立功。但另一位敗軍之將——中軍佐先觳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他先是被晉景公論罪剝奪了封地、爵祿,放逐至赤狄國家。後來又因為勾結翟人(即赤狄)進攻晉國,被晉景公追論勾結外人圖謀晉國、以及邲之戰敗陣的責任,出兵討伐先觳,先氏全族都被誅滅。

晉國外敗於楚國、內部又發生內訌,國勢因此不振,難以維持霸主地位(實際上也將霸主名號輸給了楚國),因此,曾經也是諸侯霸主的齊國(齊桓公時期),逐漸不願再屈居晉國之下,供晉國驅使。此時,齊國國君齊頃公剛繼位不久,年輕氣盛、壯志激昂,又野心勃勃、目中無人,也想趁機擺脫晉國的控制,使齊國成為堂堂正正、名副其實的諸侯大國,甚至重新恢復先君齊桓公時期的國威,再登霸主之位。

輕狂挑釁的玩笑開不得——晉齊鞌之戰始末(上)!

而對齊國更加有利的是:之前晉國、楚國出於爭霸的目的,都爭相主動交好齊國,意在獲取齊國的支援和幫助,這就讓齊頃公可以左右逢源、待價而沽;尤其是邲之戰後,晉國國力被削弱,對中原諸侯的控制力減弱,還面臨西邊的秦國、北邊的赤狄、白狄不斷騷擾進犯,一時間左支右絀、疲於奔命,這就更加助長了齊頃公想要和晉國一較高下、進而擊敗晉國、稱霸中原,恢復先君桓公霸業的野心。

周定王十一年(前596年),邲之戰的第二年,齊頃公趁著晉國內外交困、無暇他顧的時機,悍然出兵攻打原依附於晉國的莒國,大勝而歸,取得了向晉國霸主地位挑釁的第一次勝利。晉國當時正忙於積蓄力量平定先觳之亂,因此對齊頃公的輕狂無禮舉動沒有做出更多的反應,齊頃公因此得意洋洋,認為晉國已經今不如昔,自己只要持續擴大戰果,早晚有一天齊國將能取代晉國,恢復當年的榮光。

而晉國這一邊,荀林父因為被晉景公寬恕戰敗的責任、依舊重用信賴,於是感念國君恩德、誓死報效國家。他吸取了邲之戰失敗的教訓,在繼續擔任中軍將兼執政大夫時,嚴格訓練晉國三軍,並要求軍隊必須做到統一指揮、統一行動、貫徹明確的軍事目標(這也是晉景公清除不聽指揮、存有私心的先觳家族勢力的原因)。周定王十一年(前596年),在齊頃公伐莒,初步試探、挑戰晉國霸權的同時,荀林父親率晉國中軍進行了示威性的伐鄭行動,警告三心二意的鄭國不要脫離和晉國的盟約,而鄭國在晉軍的威懾下,不得不向荀林父做出保證,不敢違背晉鄭盟約。

周定王十三年(前594年)六月,荀林父經過三年的整軍後,率領面目煥然一新的晉軍出征北方的潞國(赤狄國家),將之前和先觳勾結準備偷襲晉國的潞國攻滅。同月,經過荀林父訓練的晉軍又在輔氏之戰中擊敗了前來偷襲的秦軍,將西部邊境的作戰主動權牢牢控制在手中、遏制了秦國想趁晉國新敗之際乘虛而入的軍事冒險行動。

滅潞、敗秦之後,荀林父自認為已經彌補了因邲之戰失敗而使晉國國力受損的(一部分)過失,心中再無牽掛,於是在周定王十四年(前593年)春,向晉景公提出告老歸隱,將中軍將兼執政大夫的位置奉還給國君。晉景公對老臣荀林父的公心欽佩不已,在同意他退休之後,將他的兒子荀庚提拔為卿士,任下軍將;而荀林父空出來的晉國中軍將兼執政大夫之位,則以邲之戰中臨危不亂、應對有方,還小有斬獲的原上軍將、現任中軍佐士會繼任。

輕狂挑釁的玩笑開不得——晉齊鞌之戰始末(上)!

士會繼任晉國執政後,繼承荀林父的軍事思想,在加緊訓練軍隊的同時也不忘平定邊境隱患。周定王十四年(前593年)三月,士會親率三軍伐赤狄,將狄人的殘餘勢力——甲氏、留籲、鐸辰全部消滅,徹底穩定了晉國北方邊疆。

在晉國修養生息、同時逐步消除邊境威脅的時候,野心勃勃的齊頃公也沒閒著,他一方面和楚國私下接觸,準備聯楚以制晉,一方面加大和晉國在東方的重要盟友——魯國國君魯宣公的合作(魯國國政其實由國內的三桓(即魯桓公的三個兒子後代:孟孫氏、叔孫氏、季氏)所掌握,並和晉國諸卿結成了牢固的利益共同體。因此魯宣公為了奪回權力,才積極靠近齊頃公,意在依仗齊國的助力,壓制三桓,行使君權),想要瓦解晉國在東方的控制權,並取而代之。

晉景公和執政大夫士會早就注意到了齊頃公數年以來的小動作,對齊國想要挑戰晉國諸侯霸主地位的野心也是心知肚明,但南方的楚國一直虎視眈眈,隨時會北上“窺視王都、飲馬大河”,西邊的秦國和北方的狄人也不消停,晉國實在沒有力量四面樹敵,所以只得暫時把還沒撕破臉皮的齊國放在一邊,先嚴守南方,防止楚國北上,再騰出手來,將秦國的騷擾擊退,最後徹底消滅北方的赤狄,消除威脅最大的隱患。

周定王十四年(前593年),在徹底消滅了赤狄、穩定北方局勢後,晉景公召集魯宣公、以及衛侯、曹侯、邾子等諸侯國君在晉國的斷道(山西沁縣)會盟,商議如何應對楚國的威脅,以及討伐叛盟附楚的鄭國、陳國、蔡國,而齊頃公也收到了赴會的邀請。晉景公召開斷道之盟的意圖,明面上是商議如何對付楚國,其實還是藉機行使諸侯霸主“徵召諸侯會盟”的權力,向天下表明晉國還是霸主。

齊頃公本來對晉國在邲之戰後還繼續佔據諸侯霸主地位就不以為然,這幾年一直蠢蠢欲動,想要打擊、削弱晉國的權威,自己好取而代之;所以,對於晉景公以霸主身份召開盟會、從而穩固晉國霸權的舉動,齊頃公當然不願意配合。不過,晉、齊兩國到底沒撕破臉,表面上還是盟友關係,對晉國的會盟邀請毫不理會也是很無禮的事情,於是齊頃公派出了齊國大夫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四人代表自己前去赴會。齊頃公認為,這樣既不用和晉國翻臉,也不在實際上承認晉景公的霸主地位,還向天下表明齊國和晉國是“平起平坐”的對等身份,一舉多得。

在奉國君之命赴會的半路上,高固大概是覺察到事情很可能沒這麼簡單,於是走到了斂盂後,就藉口身體不適,半途而返了。其他三人則沒這麼精明,老老實實地趕往斷道,準備代替國君參與和晉國的盟會。

晉景公原本準備拉著齊國、魯國一起,借會盟的機會向其他諸侯表示自己還是當之無愧的霸主,名正言順地率領中原諸侯繼續和楚國爭霸,結果卻被齊頃公結結實實地擺了一道,羞惱之下,於是拒絕了晏弱、蔡朝、南郭偃這三位齊國使者參會,還派人監視他們,不讓三人隨意出入。晏弱、蔡朝、南郭偃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下可能會糟,於是立即不辭而別,拔腿就跑,想要逃回齊國。

輕狂挑釁的玩笑開不得——晉齊鞌之戰始末(上)!

晉景公本來就對齊頃公拒不親自前來會盟的無禮舉動怨恨不已,現在齊國使者在眾目睽睽之下又公開跑路了,簡直沒把晉國這堂堂諸侯霸主放在眼裡嘛!於是,盛怒之下的晉景公立即派出軍隊追趕,將晏弱、蔡朝、南郭偃三人先後抓獲,押送回晉國聽候懲處。按晉景公的意思,乾脆都趁著會盟的由頭,祭天得了(就是殺掉)。

正巧,齊使被押回晉國的時候,半路上碰見了晉國出使他國返回的使者苗賁皇(即楚國前令尹鬥越椒之子鬥賁皇,鬥越椒舉兵叛亂失敗,全族被殺,只有鬥賁皇趁亂逃走,輾轉投奔了晉國,被晉國任用為大夫,封在苗邑,改名為苗賁皇)。苗賁皇自己就是負責外交事務的使者,所以對齊國這三位倒黴的同行很是同情,便和他們一起返回晉國,並對晉景公諫言說:

“齊使有什麼罪,他們都是奉齊侯的命令才來赴會的,即使有無禮舉動,根子還在齊侯那裡。他們來之前,高固就預計了會被扣押,所以半路上返回了,可這三個人卻冒著被扣押的危險,還是前來赴會,以維持晉齊之間的關係。如果我們真的扣押了他們,那麼諸侯們會怎麼看我們晉國,齊國又怎麼會心甘情願地敬服我們。讓齊國因為這件事而怨恨我們,讓其他諸侯害怕我們,最終受損的不是齊國,而是我們晉國的霸業啊!”

晉景公聽完苗賁皇的諫言後,覺得也是這麼回事,不過就這麼放了齊使,面子上過不去。於是晉景公讓守衛們故意放鬆對晏弱的看管,讓晏弱半公開地逃回了齊國,而蔡朝、南郭偃則改送到招待外國使者的賓舍內安置,好生招待,以待他用。

周定王十五年(前592年),晉景公為了緩和和齊國的關係,同時也為下一次會盟做準備,於是和執政大夫士會商議後,決定遣卿士出使齊國,再一次邀請齊頃公會盟。為了顯示對齊國的重視和禮遇,晉景公決定派晉國中軍佐(晉國朝堂第二人)郤克(先任晉國執政郤缺之子、邲之戰中為上軍將士會的助手、擔任上軍佐,協助士會反擊楚軍小有斬獲,還安全地把晉國上軍帶離戰場)為使者,帶著齊國使者蔡朝、南郭偃一起,前往齊國參拜齊頃公,並邀請他會盟(這就是上面所說的:晉景公命好生招待蔡朝、南郭偃,以待他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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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表示隆重,晉景公在派郤克出使齊國時,也邀請了魯國、衛國、曹國一起遣使赴齊,共同拜見齊頃公;晉景公認為這次這麼給齊國面子,齊頃公總不好再耍性子,公開給晉國難堪了吧。但晉景公還是低估了齊頃公的作死能力,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晉齊兩國徹底鬧翻,最終兵戎相見。

郤克奉國君之命,帶著蔡朝、南郭偃兩位齊國使者,並在半路上與魯國使者季孫行父、衛國使者孫良夫、曹國使者公子手匯合,一起前往齊國拜見齊頃公。經過一番跋涉後,郤克等人抵達齊國國都臨淄,拜見了齊頃公,並鄭重邀請齊頃公在之後某個方便的時間參與盟會。

可齊頃公在接見諸國使者時,看到郤克是個跛子、季孫行父是個禿頭、孫良夫是個駝背、公子手是個獨眼,覺得有趣極了,幾乎當場笑出聲來。於是,躍躍欲試想要挑釁晉國霸權、同時又童心未泯、極有孝心的齊頃公,決定捉弄一下這幾個使者,同時讓自己的母親也能舒心開懷,發散些鬱悶的心情。齊頃公覺得,這是一件一舉兩得的事情嘛。

齊頃公的生母蕭同叔子,是齊頃公之父齊惠公的妾室,當初齊惠公在世時,蕭同叔子和丈夫的感情非常好,等到齊惠公去世後,蕭同叔子十分思念亡夫,因此鬱鬱寡歡、日夜悲泣,心情長期悲切鬱悶,很久都無法釋懷。齊頃公事母極孝,為了寬慰母親,他經常在探望蕭同叔子時,說一些宮外的趣事和民間俚語給母親聽,稍稍緩和了一些母親的鬱悶心情。

這一次,幾個身體上有缺陷的外國使者前來參拜,頓時讓齊頃公找到了可以讓母親開心的新機會,於是,齊頃公先是決定舉行大朝會,向各國使者宣佈第二天在正殿正式接見使者,接受國書,商討盟會事宜;另一方面,他私下安排人在朝堂之側圍上帷幕,請母親蕭同叔子第二天前來,端坐在帷幕內,觀看各國使者朝拜國君的外交儀式。

為了增加事情的突然性和搞笑性,齊頃公在邀請母親來觀禮時,並沒有告訴她使者們的真實情況,而蕭同叔子對於這麼嚴肅、正規的外事活動原先也並沒有太大興趣,起初並不想來觀看,但拗不過兒子的再三邀請,於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並在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後宮女侍們趕到朝堂,坐在帷幕後準備觀禮。

而齊頃公早就準備好了他自認為“一舉兩得、天才創意”的後續行動:他從齊國的引禮官中,特別挑選了四個分別是跛子、禿頭、駝背、單眼的人,分別對應郤克、季孫行父、孫良夫、公子手這四位使者,在朝會開始的時候,引導他們登上齊國朝堂正殿,向高坐在上的齊頃公行禮參拜,舉行正式的外交會見活動。

當坐在帷幕後的蕭同叔子猛然看見跛子帶著跛子、禿頭帶著禿頭、駝揹帶著駝背、獨眼龍帶著獨眼龍這麼一幅奇怪的場景,緩步走上了齊國的朝堂,還煞有介事地舉行隆重嚴肅的外交活動時,先是錯愕不已,然後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兒子要自己來觀看這麼正式的外交活動的原因之所在,頓時樂不可支、爆笑不已,歡快的笑聲穿過了帷幕,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朝堂上。同時,蕭同叔子還不住地和身邊的侍女評價這幾個外國使者的樣貌,其中不禮貌的話也被郤克等人完完全全地聽進了耳朵裡。齊頃公見母親如此開心,自覺計謀得逞,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使得原本都憋著笑,儘量以嚴肅的姿態參與朝會的齊國卿士們也開始竊笑,一時間,齊國朝堂上笑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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郤克雖然出身高貴,是先任中軍將兼執政大夫郤缺之子,但他出生的時候,其父郤缺因為父親郤芮謀反之事,已經被貶為平民,得和妻子一起下田勞作、自己養活自己,暫時被排除出貴族行列之外。因此,郤克小時候生活在民間,以“罪臣之後”受盡了白眼和欺侮,同時,郤克天生有些跛腳,因為地位低下、身體有缺陷,他在少年時沒少被被人嘲笑、調侃,這也是他內心中最敏感、最自卑且最不願被人觸及的地方。

雖然郤缺之後被晉文公提拔重用,重新迴歸貴族行列,並擔任了晉國執政,郤克也在成年後逐步晉升,進入了朝堂、身居高位,但少年時因身體殘缺而被別人譏笑嘲諷的往事,他一直沒能釋懷。不過,隨著郤缺、郤克父子的崛起,郤氏在晉國已經是頂級貴族和權臣,自然沒有人可以當面嘲諷郤克的跛腳了,他差不多已經忘記了少年時被人欺辱冒犯的往事。

但讓郤克沒想到的是,齊頃公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居然在這麼嚴肅的外交活動中故意用這麼沒品的手段讓自己出醜、冒犯自己最不願被人觸及的缺陷,赤裸裸地侵犯自己的尊嚴(尤其還是讓一個女人公開嘲笑,哪怕她是齊侯的母親),簡直不可理喻!(其實郤克在看見是一個跛子來引導自己登上朝堂、參拜齊頃公時,就知道齊頃公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了。不過為了晉齊兩國的盟約,不影響晉景公安撫拉攏齊國的策略,郤克原本都準備忍下這口氣的。但讓郤克不能忍的是:自己居然被齊侯的母親公開嘲笑、挖苦,這就不再是外交能解決的事情了。從另一方面說,晉國的次卿,怎麼也不能被其他諸侯的母親加以公開羞辱,這關乎晉國的國家顏面和霸主權威。)

於是,怒髮衝冠的郤克立即中止了和齊頃公的外交禮儀,當場甩手而去,只留下副手欒京廬在齊國處理後續事宜,自己第一時間就離開臨淄,趕回晉國。其他三國使者雖然沒膽子敢像郤克這樣發怒一走了之,但同樣在心中對齊頃公充滿了怨恨,勉強完成外事活動後也立馬返回各國,並相互約定,必報齊人侮辱之仇。

郤克在抵達黃河渡口準備渡河回國時,跪下對著黃河發誓說:

“(假如)不報復齊國加給我的恥辱,河伯給我作證,生生世世不再渡過這條河!”

郤克返回晉國後,立即向晉景公請求發兵攻伐齊國,以震懾那些敢於挑釁晉國霸權的宵小。晉景公得知國家的次卿(中軍佐)居然被外國如此侮辱,這相當於直接打自己的臉了,同樣做好了和齊國大打一場的準備。但晉景公思慮到楚國的威脅更大、西邊的秦國又時刻準備跳出來撕咬一番,這個時候不宜和齊國徹底鬧翻,於是安撫郤克說:“私人的恩怨,還是不能影響到國家,將來,終究有你清洗屈辱的時候。”郤克不甘心,又向晉景公表示自己可以不動用國家的軍隊,只帶著郤氏私兵去討伐齊國,即使失敗了,也和晉國沒關係。晉景公為了集中力量對付楚、秦,還是沒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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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君的壓制下,郤克的憤怒和怨恨發洩不了,心情很是狂躁,以前做事井井有條、聰慧睿智的他在這種憋屈、抓狂的情況下性情大變,幾次在晉國內部製造事端、和別的卿士家族發生矛盾,幾乎要到了挑起內訌的地步。這些情況,都被他的前輩、晉國中軍將兼執政大夫士會看在眼裡。

士會自從二十年前從秦國返回晉國後,一直兢兢業業、為歷代晉侯效命,修法典、緝盜賊、理國政,並攻滅赤狄,是晉國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最終才能繼荀林父之後,成為晉國第四任中軍將兼執政大夫(第二任就是郤克之父郤缺,至於第一任則是大名鼎鼎的趙盾。趙盾之前的晉國中軍將不兼執政大夫)。

多年的從政經驗,讓士會對人情世故、朝野局勢都瞭如指掌,對郤克如今的反常舉動也洞悉在心。當年邲之戰中,是郤克的全力協助,才使得身為上軍將計程車會能在主力敗陣的不利局面下,將上軍安全撤離戰場,還小有戰果。對郤克的能力,士會心知肚明,對郤克的委屈,士會也是深有感觸。而邲之戰中晉國執政荀林父和次卿先觳彼此不服氣、矛盾重重,從而導致晉軍莫名其妙地輸給楚國的往事還歷歷在目,為了避免內部產生矛盾而影響到晉國霸業的穩定,士會決定提前退出朝堂,以成全郤克的伐齊夙願(也有將郤克的怨恨之氣引到國外的意思)。

於是,士會私下對兒子士燮說:

“《詩經》有云: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的喜怒可以制止禍端,不是君子,他的喜怒往往會製造禍端),人在喜怒無常的時候,合乎禮法的行為少,離經叛道的行為多。中軍佐(指郤克)是君子,但正處於大怒的時候,因此我擔心他的怒氣會導致禍端。而中軍佐的怒氣不是發洩在齊國,就是發洩在我們晉國內部。發洩在齊國,自然對我們晉國有好處;假如發洩在晉國,那不光是國家、就連國君乃至我們卿士,也不能避免牽連。所以我決定告老隱退,讓中軍佐繼承我的位置,使他擁有能夠對齊國發洩怒火的權力,這樣,他就不會在我們晉國內部製造衝突來轉移心中的怒氣。我告老後,你帶著範氏(士會家族即晉國範氏)聽從諸卿士們的指揮,完成國君的命令,恭敬從事。”

周定王十五年(前592年)末,士會正式向晉景公提出告老,辭去了中軍將兼執政大夫的官位,並推薦次卿、中軍佐郤克接任晉國執政。晉景公同意了老臣士會的請求,讓郤克晉升為中軍將兼執政大夫,同時安排士會的兒子士燮進入朝堂,擔任下軍將。郤克一接任晉國執政,就馬不停蹄地準備和齊國開戰,以洗刷齊頃公當年對自己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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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的是,周定王十六年(前591年)春,就在郤克剛剛擔任晉國執政不到半年的時候,晉國的生死大敵——楚國國君楚莊王卻突然患病、且醫治無效,不得不帶著巨大的遺憾告別了從晉國手中奪來的諸侯霸主寶座,黯然去世了。楚莊王去世後,因楚太子審當年只有十歲,年幼不能治理國家,只能由叔父子重、子反輔政。子重、子反擁立太子審繼位,即楚共王。

楚莊王的去世,使得他在位期間被暫時壓制的楚國國內貴族之間的矛盾迅速激化,其中羋氏王族和屈氏卿族(也是楚國王族遠支,即屈原的同族)之間的鬥爭猶為激烈,屈氏首領屈巫(申公巫臣)因此逃亡到晉國,被晉景公任命為刑地大夫。子重、子反得知屈巫叛逃後,將他留在楚國的近支宗族全部誅殺,瓜分了他的田土和財產。

屈巫在家族被滅後悲憤萬分,寫信給子重,誓言要報仇,併發誓說:“一定要讓你在疲於奔命中死去!”(後來晉景公聽從屈巫的建議,派他帶著三十輛兵車出使楚國的死敵吳國,結好吳人,並教會吳人戰車的使用方法。屈巫還讓自己的兒子狐庸留在吳國,出任行人(外交官),負責和晉國聯絡,共同攻楚。此後吳國在晉國的支援下,不斷向楚國發起進攻,子反、子重面對吳國的騷擾果然疲於奔命,一年之內七次和吳國交戰,不勝其擾。日後楚國的衰落和吳國崛起,都因此而生。)

楚莊王去世後,楚國國內發生內訌,掌權的貴族排除異己、搶奪私產、無暇他顧,因此楚國的國勢開始下降,對懾於楚莊王的軍威而前來依附的諸侯國的控制力有些鬆懈,邲之戰後實際掌握的天下霸權也顯露出不穩的跡象,對齊國、秦國的暗地裡支援(以用來對付晉國)也難以為繼。天道輪迴,當年晉國戰敗後出現的一些窘迫情景,現在又發生在楚國的身上了。

周定王十六年(前591年)夏,趁著楚國國君新喪、國內發生貴族內訌的好時機,新任晉國執政郤克決心發動戰爭,以奪回被楚國“僭越”了六年的諸侯霸主地位。但出乎意料的是(當然,在郤克看來是理所當然),郤克向晉景公提出的作戰目標不是南方的死敵楚國,而是幾年以來一直上躥下跳、蠢蠢欲動,想要挑戰晉國霸權的齊國。

晉景公對於齊頃公的輕狂挑釁也是深惡痛絕,覺得是時候敲打敲打一下這個不長眼的“盟友”,便同意了郤克的請求,並親自率軍出征,還聯合衛國一同出兵,共同討伐齊國(衛國是由太子臧率軍出征,而當年被齊頃公羞辱的衛大夫孫良夫有沒有隨軍,史書上沒說,不過估計沒少在後面出力,搞不好這一次鼓動衛國和晉國一起出兵伐齊的就是他),但晉景公沒有讓郤克一起出徵,而是讓他留守國內,處理日常政務。

在晉、衛聯軍以“不赴斷道之盟、羞辱外國使臣”的理由大舉進攻、連戰連勝、兵鋒並直抵齊國陽穀(今山東陽穀)的不利局面下,失去了楚國支援的齊頃公不得不認慫,主動到繒地和晉景公會面(其實是告罪),達成了和晉國的盟約,並應允斷絕和楚國的聯絡,這才使得晉景公滿意地撤軍。不過,為了警示齊頃公不要再嘚瑟,晉景公讓齊國太子彊作為人質,隨同自己一起回國,以為齊國對晉、齊盟約的誠意。

輕狂挑釁的玩笑開不得——晉齊鞌之戰始末(上)!

不得不說,晉景公這次出兵伐齊,還是抱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態度來對待齊頃公的,這從他沒有帶和齊國有私仇的郤克出征就可以看出來,而對齊國的征伐也是點到為止,目的還是將齊國拉回正軌,回到盟友的正道上來。但齊頃公口服心不服,表面上認慫,還將太子也送到晉國當人質,可心裡面從未認輸,時刻想著再度聯絡楚國、獲取外力支援,再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發起對晉國霸權的挑戰,以恢復當年齊桓公所創立的霸業。

在這種膨脹心態的驅使下,兩年後,周定王十八年(公元前589年),齊頃公主動攻打晉國的盟國魯、衛,又一次挑戰晉國的霸主地位;在晉景公的首肯下、郤克親自率領大軍出征,毫不客氣地討伐背盟的齊國,晉齊兩國因此爆發了空前激烈的會戰——鞌之戰,目中無人的齊頃公在戰爭中幾乎被晉軍俘獲,齊國一敗塗地,齊頃公想要和晉國爭奪霸權的企圖也被徹底粉碎;而有關這一戰的精彩歷史典故,就留在下一篇文章中為大家詳細講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