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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瘟疫,竟使建安七子覆沒,曹丕寫《與吳質書》,情傷意深

建安文學

建安是東漢最後一個皇帝漢獻帝的第三個年號,從公元196年開始,到公元219年曹丕稱帝結束。這是一個動盪戰亂的時期,在中國文學史上,卻有“建安文學”或“建安風骨”的美譽,建安文學以詩歌成就最顯著,詩文風格剛健質樸、慷慨奇氣。

後來,劉勰在《文心雕龍》評價建安文學說,“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用世積亂離,風衰俗怨,並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劉勰的意思就是,看此一時期的作品,常常慷慨悲涼;的確因為社會長期離亂動盪,風氣衰落,人心怨恨,作者情志深蘊,意味深長,文氣激昂慷慨、氣勢旺盛。

一場瘟疫,竟使建安七子覆沒,曹丕寫《與吳質書》,情傷意深

曹操 劇照

在建安時代及之前,曹操是一代政治家、軍事家,也是文學家,提倡文學創作的核心人物。他的詩歌創作慷慨悲涼,他能夠把中原地區的文學之士收羅在身邊,曹操的兩個兒子曹丕、曹植,與建安七子俱是文人,集合成為曹魏文學集團,也稱鄴下文人集團,他們聲氣相通,是文學上的同道。曹丕﹙公元187—公元226﹚,字子桓,曾為五官中郎將,曹操選定的太子,在曹操死後,代漢為帝,也就是魏文帝。曹丕生長於戎馬之間,是一位文武全才,性好文學,是曹魏文學集團的核心人物。

瘟疫流行

建安22年,公元217年,這一年的冬天,中原地區發生了瘟疫,建安七子中,除孔融之前被曹操殺害,之前阮瑀病死外,其他五子都在這一場瘟疫中被奪去了生命。戰爭是人禍,瘟疫是天災,天災人禍,使曹魏時期一直到魏晉計程車人人們深感生命的短暫,人生的無常。

一場瘟疫,竟使建安七子覆沒,曹丕寫《與吳質書》,情傷意深

曹植 劇照

曹植在《說疫氣》描述當時疫病流行的慘狀說:“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殭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曹植說,(漢獻帝)建安二十二年,瘟疫不斷蔓延。幾乎家家戶戶都經歷著喪失親人的悲痛,哀傷的號泣聲不時傳來。有的是全家病死,有的是一族俱亡。

瘟疫的酷烈,可見一斑。建安七子剩餘的五子,這一年都死了,加上先前的孔融、阮瑀,七子全軍覆沒,沒有一定數量的文人參與,就沒有文學的繁盛,一場瘟疫,讓繁榮的建安文學衰落凋零了。

一場瘟疫,竟使建安七子覆沒,曹丕寫《與吳質書》,情傷意深

曹丕 劇照

與吳質書

曹丕在建安23年,給朋友吳質寫了一封書信:

二月三日,丕白。歲月易得,別來行復四年。三年不見,《東山》猶嘆其遠,況乃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返,未足解其勞結。

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遊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己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遊,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可複道哉?

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餘篇,成一家之言,詞義典雅,足傳於後,此子為不朽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歷覽諸子之文,對之技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時人。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昔伯牙絕弦於鍾期,仲尼覆醢於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儁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後生可畏,來者難誣,然恐吾與足下不及見也。

年行已長大,所懷萬端,時有所慮,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時復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頭耳。光武言:“年三十餘,在兵中十歲,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而年與之齊矣。以犬羊之質,服虎豹之文,無眾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動見瞻觀,何時易乎?恐永不復得為昔日遊也。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燭夜遊,良有以也。頃何以自娛?頗覆有所述造不?東望於邑,裁書敘心。丕白。

一場瘟疫,竟使建安七子覆沒,曹丕寫《與吳質書》,情傷意深

曹丕 劇照

曹丕寫《與吳質書》時,這個鄴下文人集團事實上已經消亡了,文壇只剩下“三曹”父子了,而能與曹丕交遊共談的酒朋詩侶一個人也沒有了。曹丕在書信裡表達了一下幾個意思:

1。曹丕在書信的開頭表達了對吳質的思念之情,其實就是自己朋友凋零、傷感寂寞的表達。 分別三年,東山計程車卒還嘆恨久遠,何況我們超過三年,思念之情,如何支援呢?

2。曹丕回憶與七子交遊的往事,對他們的死,非常悲傷。曹丕說,去年的一場瘟疫,徐、陳、應、劉,四個人都死了,這樣的悲痛,是非常強烈的!曹丕回憶起過去與建安七子的文學交遊,無論出行,宴會都在一起。這個鄴下文學集團,有過豐富多樣的貴遊活動,少不了“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創作了大量的詩文,他們之間彼此贈答詩文信扎,互通聲氣,文人雅事,覺得習以為常,沒有想到這其實是難得的歡樂。曹丕以為,人生百年,每人應當如此,是為本分,大家可以長久地在一起,可想不到,幾年時間,七個人都死光了,說起來,真讓人傷心不已啊!

一場瘟疫,竟使建安七子覆沒,曹丕寫《與吳質書》,情傷意深

曹丕 劇照

3。曹丕為建安五子編撰文集,看到他們的名字,都已經入了鬼冊,再想到以前的交遊,還在心中眼前出現。這些人死了,還有什麼話再說呢!建安時代,曹操、孫權、劉備三方鼎力激戰,刀兵相加,死傷無數,這又來一場瘟疫,人命如土,人生悲涼,曹丕的感傷幾乎不能訴說了。

4。曹丕編訂七子的文章,作為文壇領袖,必然要對他們的道德文章做出一番的評價,曹丕也是開創了自覺的文學批評的先河。

曹丕說,古往今來,文人多半不拘小節,很少有人憑藉節操立身,只有徐幹﹙字偉長﹚文采品德俱佳,恬淡寡欲,有隱士的志向,是文質彬彬的君子。徐幹寫了《中論》,成為一家的論著,文辭典雅,足以流傳。應暘﹙字德璉﹚文采出眾,有創作的願望,但是志向沒有實現,真可痛惜。

一場瘟疫,竟使建安七子覆沒,曹丕寫《與吳質書》,情傷意深

讀其文,想其人,曹丕面對朋友的文章,不免落淚,也想到自己也快死了。

曹丕評價其他三位朋友:陳琳﹙字孔璋﹚是“章表殊健,微為繁富”,意思是陳琳的章表寫的特別雄健,略顯冗長;劉楨有灑脫的氣質,他的五言詩,在同時代沒有人超過;阮瑀﹙字元瑜﹚的書信文采翩翩,王粲﹙字仲宣﹚獨擅長創作辭賦,可惜個性纖弱。

曹丕對除孔融外的建安六子的評價,著眼於他們的文學成就和創作風格,以及他們的個性和影響力,這樣的評價是知人知文的,以曹丕的身份,有蓋棺論定的意義。

5。曹丕以為,七子已無,文學知音難遇。他借用兩個典故痛惜知音的死去。鍾子期死後,俞伯牙斷絕琴絃;子路遇害,被人剁成肉醬,孔子聽說後,就把吃的肉醬倒掉了,都是對知音不在的痛惜和傷心。建安七子,是一時的傑出人才。今天的人,已經追不上七子了。後生可畏,來者不可輕視,但我們可能看不到了。

一場瘟疫,竟使建安七子覆沒,曹丕寫《與吳質書》,情傷意深

6。建安時期,戰爭、動盪、疾疫等等,使人心理精神緊張,曹丕說自己的精神狀態是“所懷萬端,時有所慮,至通夜不瞑”,他寫這篇文章時,實際才三十一歲,他感覺自己已經是老翁了。他是曹操的繼承人,他以“犬羊之質”一詞自謙品德不夠,用“服虎豹之文”比喻自己處在高位,“假日月之光”,說自己是仗著父親曹操的聲望,“動見瞻觀”意思是說自己身處王位,一舉一動,都被人注意,很受拘束,“何時易乎?”他希望能夠改變,但是恐怕永遠不能有昔日與朋友們的交遊了。這些話,都是真誠不虛飾的,曹丕完全沒有包裝自己,情深意篤。

光陰匆匆,曹丕感慨少壯時真應當努力啊!時光一旦過去,怎麼可以挽留呢?

在那個亂離的年代,人的壽命其實有限,東漢的古詩十九首裡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遊。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曹丕多愁善感,憂慮生命有限,經歷了一場瘟疫之後,感受更是強烈,所以人生要及時歡樂,人生一世,當建功立業,而如何留下名聲,在他看來,寫下文章,就是不朽。

一場瘟疫,竟使建安七子覆沒,曹丕寫《與吳質書》,情傷意深

曹丕 劇照

曹丕是建安文學的參與者、批評家,他登基做皇帝后,政事之餘,仍鍾情文學。他在於《與王朗書》自稱:“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揚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篇籍。疫癘數起,士人凋落,餘獨何人,能全其壽。故論撰所著《典論》詩賦,蓋百餘篇。”曹丕再次表達了他的看法,人生無常,瘟疫讓士人凋零,他也不能長壽。人生一世,立德揚名之外,唯有著書立說,可以不朽。所以,他寫了《典論》等一百餘篇詩文。

吳質,字季重,魏季陰(今山東定陶)人,是曹丕、曹植的友人,為五官將,出為朝歌令,官至振威將軍。曹丕寫作《與吳質書》,儘管他是太子身份,但與吳質的談論,沒有絲毫的貴矜之氣,完全是面對文學知音的真誠傾述,畢竟那個時候,與曹丕交遊的詩友幾乎沒有了。閱讀此文,感覺曹丕對亡友的追念懇切,對人生無常的傷痛,對生命、功業的認識,都浸染著悲涼的情緒,這是建安亂離時代的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