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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延巳: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馮延巳: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馮延巳:閒情拋擲久,春水一池皺

文學史上的馮延巳就宋詞來說,是個繞不開的人物,作為開宋一代風氣之人,詞風更是影響了後世之歐陽修,晏殊等人,而且他還是南唐後主,就是那被稱為“千古詞帝”李後主李煜的老師,但他除了給我們留下幾十首詞外,我們對他的瞭解就很少了。

說來好笑,多年來我對他的名字都讀為馮延已,自己的已;這不能怪我,現在的五筆輸入片語中,也是這樣寫的,看來犯如此錯誤之人也不獨我一人,其實這個字是“巳”,讀作si(嗣)音,是十二地支的的第六位,在生肖中與蛇搭配,篆文的樣子像一條蛇。。

在宋詞中,常常將他的詞同歐陽修的詞搞混淆,如“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當然其中也包括了那常被人吟誦的“庭院深深深幾許”這些感人又優美的詞作。

馮延巳: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這隻能說明馮歐二人的作詞的風格極為相近,或者是歐陽修刻意摹仿馮延巳,所以,儘管我很喜歡歐陽修,但遇到書中註釋說難以分辨時,我一概認定是馮延巳所作,至於原因嘛,一是時間上馮要早,二是我相信馮延巳肯定能寫得出來的,水平定在歐陽修之上。

馮延巳,字正中,五代十國時期的江都人,即今江蘇揚州人,他是南唐的著名詞人和大臣,仕於南唐烈祖、中主二朝,三度入相,官終太子太傅,卒諡忠肅,年58歲;他的詞多寫閒情逸致,文人的氣息很濃,對北宋初期的詞人有比較大的影響。

正史中對馮延巳早年的經歷記載很少,但他早年聰慧是必須的,早在南唐開國之時,年青的他就被南唐烈祖李昪任命他為秘書郎,又因為多才,還讓同當時的太子李璟交遊,李璟出征時就任命他為元帥府的掌書記,幫他處理軍政文書,及當了皇帝后,馬上將他升為翰林學士承旨,並於兩年後升為宰相。

馮延巳: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李璟也是文人一枚,他是南唐第二位皇帝,史稱南唐中主,詞作有很高的水平,所作“小樓吹徹玉笙寒””及“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等,都是後世推崇之佳作,他同其子李煜並稱南唐二主,當然對才高的馮延巳也就很是欣賞,視為知己。

但是,馮延巳只是一個在詞賦上有才情的一介文士而已,於治國理政則並非他所長;而他所處的五代是我國曆史上著名的亂世,戰亂頻仍,“城頭頻換大王旗”,民不聊生,馮延巳此時輔佐的李璟之南唐,越來越受到日漸強盛的後周之迫,是一個處於風雨飄搖,隨時都有可能遭致覆滅的危艱之國。

南唐是個小國,地處江南富饒之地,李璟不是一個合格皇帝,馮延巳亦不是一個治世之能臣,他們都喜歡行輕歌曼舞、舞文弄墨的風雅之事,君臣之間在這亂世中難得的一段安寧時光中,盡情地享受世間之美好,宴飲唱和,其樂融融。

馮延巳: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閒引鴛鴦香徑裡,手挼紅杏蕊。

鬥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這首《謁金門》是馮延巳的代表作,開篇即為驚豔之句,這首詞寫貴族少婦在春日思念丈夫,抒發了她百無聊賴的苦悶心情。

古代婦女主要依附於男子,長期禁錮在閨房,精神上很憂鬱。這首閨怨詩就從側面反映了她們的不幸遭遇;詞人著力表現的不是事情的來龍去脈,而是雅緻優美的意境

亂世給人們的心靈蒙上了感傷的陰影,他們把靈敏的觸角從外部世界轉向內心世界;這首閨怨詞在當時便是名篇,以至於李璟與他開玩笑,說:“風吹皺一池春水,幹卿甚事。”馮延巳答:“未若陛下,‘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也”,可見南唐文氣之盛行。

馮延巳: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李璟雖是個不合格的皇帝,但還是想開疆拓土以揚國威的,即位之始便對外用兵,消滅了楚、閩二國,他在位時南唐的疆土最大;但後來馮延巳的弟弟馮延魯率兵進攻福州時大敗,損失慘重被處死。馮延巳也引咎辭職,後被外放撫州節度使。

少了馮延巳這個唯一能與和唱和的男閨蜜,作為馮之鐵粉的李璟也很是孤獨,內心是滿滿地不爽,所以,沒過多久便將其召回再次擔任宰相。

馮延巳也想有所作為,他在擔任宰相期間,也曾對外用兵以圖振興國家,但在進攻湖南時大敗而歸,後來淮南又被後周攻陷,馮延巳再度罷相,兩年後病逝。

也就是這一年,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奪取天下,建立起北宋王朝。再過一年,李璟去世,後主李煜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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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國小,既無良相又無良將,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這是不爭的事實,馮延巳自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但如果要將南唐的亡國之責加在他身上,怕也是不妥,作為宰相,他未能強國祚,自有其責任,但在當時的情況下來看,將這樣的重任加在他身上,的確是勉為其難了。

時人將馮延巳及其弟延魯及當時的重臣陳覺等五人謂之“五鬼”,說他們侵損時政,這個評價明顯有些過了,大概是屬於政敵的攻擊之言,但卻也並非空穴來風,比如在史上一再被提及的他說過的一段話,如果是真的,那麼他的人品也有些不堪了。

他說:“先主李昪喪師數千人,就吃不下飯,嘆息十天半月,一個地道的田舍翁,怎能成就天下的大事。當今主上,數萬軍隊在外打仗,也不放在心上,照樣不停地宴樂擊鞠,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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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見於宋人馮令所撰之《南唐書·馮延巳傳》,然史書都是後朝為前朝所撰寫,對前朝的人和事,在觀念上以總要大書其不是,以證本朝繼之乃奉天承運之意,馮延巳說的這段話實在是太沒水平了,都不能稱其為平庸或荒唐,純粹是一付巴結上方的小人之嘴臉,正因為說得太不堪,以至於我有些懷疑它的真實性。

馮延巳本性詼諧,他的政敵孫晟曾經當面說他是:“君常輕我,我知之矣。文章不如君也,技藝不如君也,詼諧不如君也。”由此推論,馮延巳上面的那段謬論,是不是在某個特定場合下同某個朋友說的詼諧之言,甚至其中帶有諷刺李璟之意也未可知。

不過,孫晟說馮延巳的這段話,到了陸游編撰的《南唐書·馮延巳傳》則記載為:“鴻筆藻麗,十生不及君;詼諧歌酒,百生不及君;諂媚險詐,累劫不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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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延巳形象的不堪,大部是拜陸游的記述,陸游是主戰派,對文人不思進取,以文娛上是忿恨異常,記述中是否有借古諷今之意我不得而之,但他的激憤之情在對馮延巳的評價中有偏頗,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管是正史野史,還是馮令或陸游所撰的《南唐書》,對馮延巳的文才都是讚賞有加,他不但書法很有造詣,詩也寫得很好,當然,最揚名的還是他的詞。

誰道閒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春風滿袖,新月平林,容貌憔悴,紅顏變瘦;這首《鵲踏枝》是最能代表馮延巳詞風的作品,馮詞寫愁的最大特點是憂愁的不確定性和朦朧性。他詞中的憂愁,具有一種超越時空和具體情事的特質,讀之迷茫朦朧,含而不露,故而其憂愁為“閒情”,常常很難確指是什麼性質的憂愁,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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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這種憂愁的不確定性,讓馮延巳的詞有一種朦朧美,“秋入蠻蕉風半裂,狼藉池塘,雨打疏荷折”,“心若垂楊千萬縷,水闊花殘,夢斷巫山路”,這些詞句,彷彿有一種超越時空的魔力,讀來頓生眾芳蕪穢,歲月凋零的人生之悲慨,也讓馮詞散發了出獨特的藝術價值和欣賞性。

王國維對馮延巳的評價是相當地高,他在說“詞之最工者,實推後主、正中、永叔、少遊、美成”排位僅次於千古詞帝李煜,說他的詞是:“馮正中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之風氣。”

他的外甥陳世修為他編輯的《陽春集》中說,“金陵盛時,內外無事,朋僚親舊,或當宴集,多運藻思為樂府新詞,俾歌者倚絲竹歌之,所以娛賓而遣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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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外無事”肯定是打呼亂說,只是南唐高層無力而為,面對嚴峻的形勢取放任之態,得過且過而已,他們醉生夢死,酣歌醉舞的享樂生活。

南唐詞得以迅速繁榮發展。也正是由於南唐君臣縱情聲色,不圖振作,眼看國勢日衰,只好以屈服求生存,所以使得南唐詞帶有濃重的頹靡和傷感的色彩,在前期尤以馮延巳為甚。

雖說馮延巳詞的內容仍多男女之情、遊宴之樂,但較少濃妝豔抹的描寫,增加了感時傷世的抒情;馮延巳的悲劇在他生下來時就註定了,他將自己的際遇帶進了詞作中,這種深刻的憂患意識,以哀為美,遂成其風格,正如葉嘉瑩先生所說:“馮詞纏綿盤鬱,意境深厚,易於使讀者產生深切的感觸和豐富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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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網上對馮延巳的詞評多多,我見有人說馮詞有政治寄託,我覺得此評有點高抬他了,未免有穿鑿之嫌;只能說他詞裡那種哀愁,與他對國事的憂慮有密切地關聯,僅此而已。

馮延巳的詞雖然題材窄小,但就意境而言則深美閎約,對此,王國維大師的評價很是中肯,他說其為“和淚試嚴妝”,和淚,悲傷也,嚴妝,濃麗精美也。透過精美的色調來表現突顯哀傷的意境,是為馮正中之風格意境。

這在馮延巳詞中隨處可見,“繡戶慵開,香印成灰,獨背寒屏理舊眉”;“惆悵牆東,一樹櫻桃帶雨紅”;“斜月朦朧,雨過殘花落地紅”;“坐對高樓千萬山,雁飛秋色滿闌干”,這些無一不是精美之意境,襯托哀愁之心情,或有俊朗高遠之情致,讀之是越深越有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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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延巳的運氣還算是好的,至少他是善終於南唐,而沒有如後主李煜那樣,去宋都受了那麼多地委曲,不過我相信,如果他多活些時日,我們肯定會看到比那“一江春水向東流”還要悽美的詩作,不過這也有點殘酷哈。

觀馮延巳的一生,他雖身為宰相,並無輔佐國君經邦濟世之才,嚴格說來,只是一個陪皇帝喝喝小酒,寫點小詞的文人,他貴為帝師,其實說穿了,他也就是個國君的玩伴。

他是南唐黨爭的重要人物,但並沒有打擊迫害政敵的惡行,一生也無欺男霸女,一手遮天,專橫跋扈,誤國害民之舉,陸游直說他是個“諂媚險詐”的小人,實在是有點過分了。

馮延巳: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細雨溼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

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薄悻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忘卻或忽略馮延巳的生平吧,當月光洩地之時,讀讀馮延巳的詞來感知一個人內心的孤寂是最好的,無窮的歲月中是有窮的生命,所謂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無論是河畔的青蕪還是堤上之柳與我何干,都是閒情淡淡,“不是春來偏愛酒,應須得酒遣春愁。”我想,這正是馮延巳想同我們所說的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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