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文章千古事——詩詞背的多有沒有用?或許背還不如讀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李清照《漁家傲》

在詩詞的世界裡,我們聽到了千年前的聲音。有“知我者謂我心憂”的家國之思,有“行道遲遲載渴載飢”的羈旅之苦,有“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雄心壯志,也有“日月逝矣,惜爾華繁”的困頓詠歎……

(ノ“◑ڡ◑)ノ”

這種寫法很熟悉吧?這在中學生作文中太常見了。讓人一看似乎就會覺得,嗯,這學生掌握了不少詩詞。但是吧,何必呢?

閒捧詩卷,耳畔似有無數吟哦嗟嘆,令人心生悵惘。那人為何心憂?可是因那“彼黍離離”?徵人何以傷悲?只為歸時“雨雪霏霏”?橫槊賦詩可曾換取了“天下歸心”,窮途而哭又可否留下昔日華繁?

用同樣的詩句,我覺得這種寫法,能更好引出下文,而且給人的感覺也更用心。

學詩謾有驚人句。

是,古人寫詩都想著“語不驚人死不休”,今人用詩自然更想展現出自己的才學,但是,我覺得詩文不是這麼學的。

文章千古事——詩詞背的多有沒有用?或許背還不如讀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 蘇軾《蝶戀花·春景》

這首詞很有名,背後還有朝雲不忍唱的故事。

那麼,為什麼朝雲不忍唱?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因為“傷”,情傷,心傷。

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繰車,牛衣古柳賣黃瓜。

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

—— 蘇軾《浣溪沙》

如果說《蝶戀花》是文人詞中常見的“雅緻”,那麼《浣溪沙》就更有生活氣息,更“世俗”,而這兩首詞出自同一人之手。

蘇軾擁有常人難及的心胸與眼界,詩文有若江海,汪洋恣肆。因為這海納百川,所以也有了他在文壇的地位,萬世的聲名。而他詩文的成就在字句精妙嗎?

我覺得多在於“意”。

無論是“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或是“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又或是“春牛春杖,無限春風來海上”,其間動人的是他的豁達,是他的深情,而不在某一字某一詞的雕琢上。

宋先有西昆詩派,後有江西詩派,似乎論起來,蘇軾就像不會寫詩一樣。是,他“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離合既迴圈,憂喜迭相攻”這類的詩句更注重“理”,而非字面上的精妙,但讀詩首要的又何嘗是字面上的妙呢?

文章千古事——詩詞背的多有沒有用?或許背還不如讀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聲豈浪垂。

騷人嗟不見,漢道盛於斯。前輩飛騰入,餘波綺麗為。

後賢兼舊列,歷代各清規。

——杜甫《偶題》(節選)

多少詩人以詩聖為師,以詩聖為祖,但走到最後卻只是學了他在字句上的工整精妙,若少陵有知,怕是也得長嘆一聲。

杜甫寫《春望》,寫“三吏三別”,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難道首先想的是自己的字句夠不夠優美精妙?

不,是憂思,是憤怒不平,是悲天憫人。

詩仙帶走了盛唐風華無可效仿,但詩聖就是後人想學就能學的?

不錯,“聖者”的思想可以學,他的足跡就留在這人世間,可是多少人只是看到了“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的工整精妙,卻將他登樓憂思放在了後面?

再退幾步問一句,你會背這首詩就代表你“會”這首詩?

呵,詩人心血所在真是不值錢。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 陶淵明《飲酒·其五》

讀這首詩,有沒有想過詩人最後為什麼要寫“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詩人想要表達的,正是這“欲辨已忘言”的“真意”,或許有“採菊東籬下”,但並不侷限於此,需要讀者去想,去思考,去了解這位南山採菊的詩人。倘若只是能夠將這首詩倒背如流,又有什麼用呢?

詩是用來表達情感的,而不是裝門面的。

文章千古事——詩詞背的多有沒有用?或許背還不如讀

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銷魂。

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 陸游《劍門道中遇微雨》

對於詩文的理解是一個長久的過程,或許是偶然間的靈光乍現,又或許是漫漫人生中的逐漸領悟。你可以說“我能背詩詞千首”,那麼請問,你背下這麼多詩詞起到什麼作用了?和人閒聊中的引經據典?或是為了別的什麼更加功利的目標?

是,詩詞歌賦你可以把背,可以多背,但你要明白自己為什麼背。如果是為了“多”,為了不解其意的“用”,那我覺得你可以不要背,因為背了也是浪費。

一首詩,也許就是短短几十字,有時卻是一個詩人的一生。就像陸游“此身合是詩人未”,他這一問,問的是他自己,更是所有讀到他這首詩的人:

他陸放翁就只是個詩人了嗎?

想要理解,不是說我會背,而是要了解他數十年間的奔走,瞭解他一生的坎坷崎嶇,要聯絡他的“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要體會他的“僵臥孤村不自哀”,是什麼造就了他的這份憂思與不甘。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

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

—— 蘇軾《別海南黎民表》

有的人也許本無意於詩詞文章上的聲名,而後人卻執著於他們留在的字句上的東西,豈不是本末倒置?

讀有時候遠比一個簡單的“會背”有用,可惜,太多人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