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檢書丨德意志帝國的繁榮與衰落,締造者俾斯麥難脫干係

檢書丨德意志帝國的繁榮與衰落,締造者俾斯麥難脫干係

本文摘自《皇帝圓舞曲:從啟蒙到日落的歐洲》, 高林著,一霖主編,東方出版社出版。

拿破崙三世之後跟著俾斯麥,這是一個奇妙的搭配,因為俾斯麥並不是一個君主。但一個首相也完全可以成為一個拿破崙三世式的執政者,普魯士王國和德意志帝國都沒有承認政黨內閣,首相和帝國宰相均無須對議會負責,只需要在對君主負責的同時,保證自己的政策在議會里得到透過。俾斯麥不需要組織一個自己的政黨,甚至不需要跟某一個政黨結成堅定的聯盟。

他不需要代表任何一個階級的利益,而只需要採取清醒而明智的政策,調和各個階級的不同利益,保證他們不要在“反對自己”這個問題上聯合起來就可以了。

說到這你是不是覺得俾斯麥身上已經有了相當明顯的波拿巴主義色彩呢?但這還不算完。

俾斯麥身上的波拿巴主義色彩還不止於此。1862-1867年,俾斯麥只是一個受憲法和普魯士傳統約束的首相兼外交大臣。但是,隨著王朝戰爭和 1867年《北德意志聯邦憲法》的透過,在普魯士之外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國家,即北德意志聯邦。這個聯邦在 1870年接納了美茵河以南各邦的加入,從而成為德意志聯邦,當《皇帝宣言》授予聯邦主席威廉一世皇帝頭銜後,這個聯邦又成了德意志帝國。北德意志聯邦的體制是俾斯麥和聯邦大會的自由主義者們妥協之後制定的,但德意志帝國的體制卻是俾斯麥在北德意志聯邦體制的基礎上,依據普魯士和他自己的利益進行修改的產物。

檢書丨德意志帝國的繁榮與衰落,締造者俾斯麥難脫干係

《皇帝圓舞曲:從啟蒙到日落的歐洲》

帝國建立後,俾斯麥一方面在政治上保證新帝國的體制服務於普魯士王國,另一方面,則讓這個新帝國的政治體制服務於他本人。

從 1871年到 1890年,俾斯麥事實上成為德意志帝國的共同統治者。

一個普通的容克貴族,背靠君主來壓制議會,又反過來用議會控制君主;以普魯士的優勢地位來威懾德意志各邦,又用德意志各邦的分離主義來壓制普魯士的保守主義。他從沒有得到從革命派到保守派、從國王威廉一世到皇儲腓特烈、從普魯士的大臣到帝國議會議員在內的各種政治勢力的堅定支援,卻統治了德意志帝國將近 20年,這時你感受到俾斯麥身上拿破崙三世的氣息了嗎?很多學者一再強調俾斯麥並不是一個在普魯士 —德意志模仿拿破崙三世的人,因為俾斯麥自己就是一個活躍在普魯士—德意志舞臺上的拿破崙三世。

檢書丨德意志帝國的繁榮與衰落,締造者俾斯麥難脫干係

俾斯麥(圖源網路)

“不能放過俾斯麥”

德意志帝國很少有哪一個政治人物能夠取得俾斯麥這樣持久的聲望,如果我們把談論的領域放大到德意志帝國的整個社會,大概也只有卡爾·本茨能像俾斯麥那麼有名。俾

斯麥的聲望固然譭譽參半,但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正是這種譭譽參半的局面才保證了俾斯麥的高人氣。

俾斯麥塑造了近代德國的歷史,但以後見之明看,近代德國的浩劫本身就是近代德國曆史的結果。捍衛俾斯麥名聲的人認為俾斯麥不該為他下野甚至死後的災難負責,但更多的人強調俾斯麥所建立的體制和世界大戰之間的必然聯絡,如果他不是在1890年下臺,而是在1871年下臺,這個體制原本有可能走向民主的立憲政體。但是在俾斯麥掌舵的近20年間,德意志帝國的這艘大船雖然航速越來越快,卻既沒左轉也沒右轉,只是沿著1871年的慣性前進。1871年締造帝國的那個俾斯麥或許和 1914年以後的悲劇無關,但從1871年到1890年統治帝國的那個俾斯麥卻和日後的災難脫不了干係。

俾斯麥一生的事業只有兩端:第一是建立德意志帝國,第二是統治德意志帝國。對德意志帝國要不要統一的問題,可能的立場其實就那麼幾種,無非是堅定的統一派和堅定的各邦分立派。而在德意志帝國的制度方面,則可以分為民主派和捍衛君主權力的保守派。假如你因此就把這些立場代入我們習慣的那種左右派之分,你就會對俾斯麥幾乎遭到所有不同立場的人異口同聲的攻擊而感到困惑。比如王朝戰爭,這件事在德意志左派眼中是德意志各邦之間的兄弟鬩牆之戰,發動王朝戰爭的俾斯麥當然是讓德意志同胞血流成河的劊子手,因此一個德意志大學生在這位普魯士首相步行回家的路上憤怒地向他開槍,而左翼報紙把刺客描述成民族英雄和殉道者。但這並不意味著俾斯麥就因此得到了右派的支援。在俾斯麥賴以飛黃騰達的格拉赫兄弟和他們以“十字報”為陣地的保守派“宮廷黨”眼中,1866年戰爭同樣是一場兄弟鬩牆之戰。而且比兄弟鬩牆之戰更糟糕的是本該成為德意志各邦君主制度的捍衛者的普魯士國王,居然在俾斯麥的煽動下公然廢除了漢諾威國王、黑森卡塞爾選帝侯這些德意志邦君的合法王位,還吞併了他們的領土。格拉赫從沒有原諒過俾斯麥在 1867年對“正統原則”的踐踏,更沒有原諒過俾斯麥對保守主義原則的背叛。

德意志帝國的體制也和帝國的建立一樣,為數不多的幾個選項也充滿了矛盾。對統一派來說,德意志帝國太鬆散,力量太薄弱,大部分自由派僅僅是把德意志帝國當作德意志統一國家的起點才勉強接受。而對分立派來說,德意志帝國又太強大,太咄咄逼人,雖然 1871年的憲法還沒有剝奪各邦的獨立地位,但帝國的存在本身已經威脅到了各邦的存在。德意志帝國在每一個人眼中都是一個妥協,統一派勉強接受它的鬆散,希望日後加以整合;而分立派勉強接受了它形式上的統一,希望日後透過政治運作來捍衛自己的獨立地位。

俾斯麥在這個妥協的體制裡統治了將近20年,這段統治讓他繼續成為所有人攻擊的焦點。

追求民主和統一的自由黨人指責俾斯麥把1867年與1870年的保守態度和對各邦特權的捍衛政策維持到了1890年。在德意志統一化和德意志帝國的民主化方面,俾斯麥裹足不前,做出的貢獻太少,浪費了德意志民族在近代歷史上的寶貴時間。而對保守派來說,俾斯麥又掌握了過於巨大的權力,他從 1862年開始當了將近 30年的普魯士首相,其間,普魯士大臣傳統的集體領導讓位於俾斯麥的個人統治。而俾斯麥又讓他在普魯士所掌握的權力服務於他的帝國宰相身份,在他的漫長統治當中,德意志帝國的機構日益龐大臃腫,管轄權不斷擴大,也就不可避免地擠佔了包括普魯士在內的德意志各邦的權力空間。自由派指責俾斯麥阻礙了德意志的誕生,保守派則指責俾斯麥讓普魯士消融在德意志帝國之內。

這種左右夾擊的局面甚至沒有隨著俾斯麥的辭職和逝世而宣告終結。隨著世界大戰的到來,德意志近代的浩劫拉開序幕,對那些兩次世界大戰之間歷史的親歷者來說,俾斯麥和他的帝國都不是遙遠的往事。當毀滅性的戰爭終結,而鐵幕又把德意志一分為二,所有對現狀感到絕望的人反思過往,很難不把自己目睹的現實和曾經的俾斯麥時代聯絡在一起。那些曾經耀武揚威叫喊德意志民族主義口號的人,把俾斯麥的帝國看作“第三帝國”的搖籃和預演。而在那些反對納粹的人看來,俾斯麥和他的帝國也的確和日後的黑暗歲月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如果說歷史的觀察者和評論者在與俾斯麥相關的某個問題上能夠達成共識的話,那大概就是

“不能放過俾斯麥”

。雖然所有人基於完全相反的理由站起來指責俾斯麥,但每一個人指責俾斯麥的同時,也都在強調俾斯麥對德意志歷史的深遠影響。或許這本身也就解釋了俾斯麥的特殊地位。

本文摘自《皇帝圓舞曲:從啟蒙到日落的歐洲》, 高林著,一霖主編,東方出版社出版。出版社授權刊發,未經授權不許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