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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花式官場應酬

古代官場應酬史

應酬是古代官場中重要的一環,包括拜客、宴客、迎送等形式。大肆應酬的風氣至少在漢代便已形成,官員們往往為此所累,但又趨之若鶩,根源就在於有利可圖。

對於許多古代官員來說,日常公務做得好壞也許無所謂,但有些重要應酬出了問題則可能對官途造成巨大影響。權力交換往往就隱藏在推杯換盞、一飲一食之間,於是鑽研應酬反而成了一些官員向上攀爬的一種“捷徑”。

應酬費用“取之於民,用之於官”,官員雖多有抱怨應酬之苦,可這種“苦”實際上還是被轉嫁到了百姓身上。儘管有些朝代、有些統治者試圖透過規定吃喝規模、禁止迎送等方式來改善應酬風氣,但這些“努力”最終都成徒勞。

古代花式官場應酬

清代官場拜客風氣極盛,特別是冠蓋雲集的京師。

“問此官何事最忙,冠蓋遙臨,酒醴笙簧皆要政;笑終歲為人作嫁,脂膏已竭,親朋童僕孰知恩。”晚清官員張集馨在其衙署裡寫下的一副對聯,道盡了古代官場的應酬之苦。

應酬本是人際交往的正常方式,但在古代官場,應酬被視為與公務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的事,過度的應酬便變了性質。從中央到地方政府,無官員敢不把應酬當回事,原因就在於公務做得好或壞,也許影響不大,但應酬稍有疏忽就有可能斷送仕途。

吃吃喝喝還送禮

古代官場應酬的範疇廣泛,包括拜客、宴客、迎送接待、饋贈等形式。拜客是古代官場應酬的基本操作,也叫謁客,是建立官場關係的基礎。拜客一般會去官員家中進行拜訪,投上名帖(刺)後經通稟得到允許再進門拜謁。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有《謁客》一詩,描繪了“入門投刺吏翩翩”的場面。如果遇到逢年過節,行程安排緊張,一天要跑許多家,也有不進門,只投名帖的,也算盡了禮數。還有官員本人並不親自前往,只讓長隨代為投帖的情況。

清代官場拜客風氣極盛,特別是冠蓋雲集的京師,拜客的車馬經常如龍似水,“途為之塞”。

晚清浙江錢塘人孫寶瑄出生於官宦世家,其父、其兄皆在清廷擔任過要職,其妻父是李鴻章的兄長李瀚章。儘管他本人官途不顯,但強大的家庭背景,使他對官場有細緻入微的觀察和鞭辟入裡的體會。他在日記中記載,“新年造門投一刺,不見其人,極無謂,而為社會之慣習,必不可廢者”,可見在拜客高峰期,只見刺帖而不見人的情況是社會慣習,且“不可廢”。

更奇妙的是,如果你細心檢視門簿登記的內容,會發現許多投帖拜訪的人“多不相識,且所居極遠”,頗有點“廣撒網”的意味了。就算有的官員在門口貼上了“概不賀節”四個大字,也抵擋不住別人投帖的熱情,雍正年間的官員阮裴園便戲作“爭門投刺亂如煙,歷轆衝風亦可憐”詩,諷刺這樣的情況。

官員新任也必然是要經歷一場大規模的拜客,尤其是在不瞭解的地方,官員需要透過拜客掌握一些必要資訊,熟悉當地官場的大小事宜。李伯元所著的小說《官場現形記》被譽為“一篇討伐當時官場的檄文,把官場的醜惡罪狀全都說盡了”,其中有一個叫隨鳳占的官員,他到蘄州任職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拜客。他“東也拜客,西也拜客,東也探聽,西也探聽”,短短三天內,將蘄州上上下下的事都打聽得明明白白,甚至“把前任署事的一本賬簿都打聽得清清楚楚,放在肚裡”。

關係建立起來後,就是透過吃吃喝喝繼續維繫良好的關係了。

著名革命家、教育家夏徵農在革命時期寫過一篇名為《談談請客之類》的文章,裡面提到:“中國素來是一個以善吃聞名的國家。一切道德文明,好像都是以吃來做標幟。人們的友誼,既充分表現在吃上面,人與人或國與國之間的關係,也就首先靠請客吃飯來維持。”

在古代官場,吃喝是一切應酬必不可少的形式,既複雜又頻繁。位列南宋“中興四將”之一的將領張俊曾設宴招待宋高宗趙構和文武百官,被後人視作古代歷史上規模最大的私宴,窮奢極欲到令人吃驚。在周密的《武林舊事》中是這樣記載的:脯臘一行九種;下酒十五盞,不乏螃蟹釀棖、水母膾、鵝肫掌湯齏等珍稀菜餚;還有勸酒果子庫十番、廚勸酒十味等等。光吃不夠,還得拿,除了皇帝宋高宗,其餘隨行人員也能分得“伴手禮”,如錦羅、書畫、酒肉甚至真金白銀的錢。

張俊這樣聲勢浩大的私宴由於重要參與者宋高宗身份特殊,也許是個例,但一般官員私下的宴會卻十分頻繁。明朝官員倪謙曾出使朝鮮,有《朝鮮紀行》一文記載了他奉詔出使,入境朝鮮前的所歷所聞。《朝鮮紀行》記載時間跨度從景泰元年(1450年)正月初一起,至二月初三止(含閏正月)。在這期間,倪謙途經28處公館,近5000字的文字中,“設宴”二字出現了58次,此外,與“設宴”有所區別的“小宴”也有19次,有時一天內就要參加3次宴會,足見應酬之頻繁。

古代官員多有文人身份,除了常規的拜客、宴客,文藝上,包括書畫、詩文的交往也被視為應酬的一部分,尤其是名家的作品在應酬場上更為有效,所謂“酬贈詩”“酬應詩”大部分便是用於應酬。清代帖學大家,有“濃墨宰相”之稱的劉墉,將自己的書法作品作為官場應酬的重要方式。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劉墉升任湖南巡撫。初到湖南,他對當地政務不知如何下手,便寫信給關係好的同僚曹文埴請教,並附送上自己的詩作、畫作表示感謝。

身處同一官場的紀昀、王昶等人也經常收到劉墉贈送的作品。乾隆六十年(1795年),紀昀妻子馬氏去世,劉墉還特意抄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送予紀昀,以表哀悼與慰問。這類禮品既風雅,又蘊含心意,素來在古代文官之間十分流行。也許它們換不來實在的物資,但卻是拉攏關係、獲取政治支援的“利器”。

官場應酬的“潛規則”

清嘉慶、道光年間,京城有“小官大做,熱官冷做,俗官雅做,閒官忙做,男官女做之謠”,其中閒官忙做指的是一個叫周採川的官員,他的職位是儀曹,負責掌管禮儀,相對清閒。但他卻“專以應酬為事,終日奔走不暇”,所以被嘲諷為“閒官忙做”。可見無論官職如何,在當時的官場上,應酬普遍被放在了無比重要的位置上。

作為官場一門重要的學問,應酬也有許多規矩要守。“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劉光第在初入京師時,對京城官場有如此的體會——“一切酬應,皆有套數訣術”。《官場現形記》中也提出,“應得應酬的地方,亦都有一定尺寸”。反過來說,做某些官也只需要熟悉應酬規矩就夠了,政務的處理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應酬場上,官員的行頭十分重要。晚清有一部以工商界生活為題材的小說《市聲》,其中有個叫單子肅的官員要去廣東辦事,出發前遇到了舊友汪步青,便向他借行頭,好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他說道:“官場的應酬,步翁是知道的,免不了靴兒、帽兒、補兒、頂兒。步翁,你如今是二品頂戴,做大人了。那從前的五品補服好借給小弟用一用麼?”待汪步青借給他行頭後,便再三稱謝。

但並不是任何場合都需要透過華麗的外裝來展示體面,在其他情況的應酬中,反而需要一些破爛衣裳。《官場現形記》裡描繪過浙江官場風氣的一種奇怪變化,自從來了個“裝清儉”的大官,浙江大小官員在外應酬“不是拖一爿,就是掛一塊,賽如一群叫化子似的”,因為穿得破爛的一定很快就會“得差得缺”。掌握了這個“規則”後,官員們乾脆就不理公事,專心在“穿”上下功夫,杭州城內估衣鋪的破爛衣服、古董攤上的破舊帽靴都被一掃而空。買不到的官員怎麼辦呢?交情好的同僚可以互相借用,但凡遇上應酬場合,一定要穿上最舊的衣服,令人啼笑皆非。

除了潛在的“規矩”,還有的“規矩”被正式寫入了公文。據《天咫偶聞》記載,王士禎在《春曹儀式》中寫道:“同僚及舊僚,遇有慶弔,禮不可廢,情不容已者,同司酌量輕重,僉分舉行。”可見當時在喜、喪這樣的應酬場合,人們現在熟悉的“湊份子”被視為應酬的規矩,並憑金額多少判斷親疏。而以前的同僚進京,更是有細緻的規定,不管對方是否升任,“原司掌印送一隸供役,僉分各三錢,治席公請”,如果宴會辦不成,則以贈送盤纏或禮物代替。

深諳應酬“規矩”的人,在以前的官場幾乎無往而不利。夏徵農的《談談請客之類》中還談到了民國時期的一次競選,說蘇州有兩位先生在競選,甲在前一星期日請吃飯,請帖早在三四天前已經發出。乙知道了,便也在那天請吃飯,並且提前兩小時。恰巧那天有個重要會議,出席的都是有聲望有勢力的人物,乙便早早派人在會議場所等候著,等他們散會出來,一個個邀去吃飯。“十停只漏一二停”,百分之八九十的大人物都接受了乙的邀請,“雖然有何成法尚不可知,可是乙請吃飯的方法無論如何是有相當的技巧的”。雖然最終的競選結果無從得知,但顯然在當時官場的情勢下,乙的勝率是遠遠大於甲的。

民國的這個乙先生會來事兒,從而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定的政治資本,而同樣是在蘇州,有人卻因為不懂應酬,落得個悽慘下場。晚清官員、思想家、教育家歐陽昱曾聽聞一個故事,蘇州有一即用知縣,意為遇缺即可補用的縣令,按理說仕途應該是比較明晰的,只要有缺位便可立即走馬上任。可他生性迂拙,不識應酬,等了20多年,“不惟無署事,並未得差遣”,到最後也是“孑然一身,典質俱盡”,錢財皆盡,生活無著,只好選擇自盡而死。

應酬之苦

從張俊的家宴可以看出,宋朝是應酬之風最盛的朝代之一,更為關鍵的是,應酬的費用大多並不是私人掏腰包。北宋的尹洙曾在《分析公使錢狀》中記載,慶曆三年(1043年),僅渭州官府官員每月便有5次公款吃喝的宴會。除了吃喝,應酬中還有禮物相贈。南宋時,“東南帥臣、監司到罷,號為上下馬,鄰路皆有饋,計其所得,動輒萬緡。近歲蜀中亦然”。宋寧宗嘉泰年間“成都三司(三個衙門)互送,則一飯之費計三千四百餘緡”。而“建康六司乃倍之”,造成巨大的開支。

對於朝廷來說,這樣的應酬早已超出正常人際交往的範疇,成為一種弊政。儘管後來宋寧宗禁止官員借公務之機大吃大喝、奢侈浪費,但衙門之間互相迎來送往、大肆應酬的情況依然難以斷絕,對官場風氣造成嚴重的不良影響。

對官員本人來說,應酬也成為一種令人苦不堪言的沉重負擔。

翁曾翰是晚清重臣翁同龢的侄兒,後來被過繼給翁同龢為子,曾任玉牒館校對、內閣侍讀等職,官當得不大不小。在他的日記中,官場應酬佔據了不少篇幅,形式包括招飲、作陪、接場、預祝、聽戲等等,有時一晚上還要赴多個飯局。翁曾翰在應酬上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健康欠佳的他並不喜歡這樣頻繁的應酬,他曾寫道“痔痛又發,兩處應酬,頗覺憊甚”。其生父翁同爵屢次在信中勸他“在京能少應酬調養身體”,但身處這樣畸形的官場之中,又怎能真正避開?

“紹興師爺”的代表人物汪輝祖著有《學治續說》一書。這本吏治筆記,記錄了他在幕友時期和擔任州牧縣令期間的吏治心得和所見所聞。“凡有陋規之處,必多應酬,取之於民,用之於官,諺所謂‘以公濟公,非實宦橐’也。”儘管汪輝祖看到了應酬“取之於民,用之於官”,但應酬“歷久相沿,已成常例”,不宜獨減。

可悲的是,無人不知過度應酬的危害,卻只能選擇隨波逐流,主動“下沉”適應這樣畸形的官場生態,形成惡性迴圈的怪圈。

視覺 I 楊曉東

編輯 I 曾那迦

稽核 I 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