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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

最近《花木蘭》迪士尼真人版電影的預告片可謂刷爆了朋友圈,但影視改編畢竟還是離不開最初的木蘭形象。下面就讓我們一起來看看木蘭在最初的北朝民歌裡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

木蘭詩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

原 文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徵。

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旦辭爺孃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孃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孃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願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

爺孃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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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 析

《木蘭詩》是一首膾炙人口的北朝民歌,它選自宋代郭茂倩所編的《樂府詩集》,在文學史上和《孔雀東南飛》合稱為“樂府雙璧”。如果說,《孔雀東南飛》是用悽婉而忠貞的愛情打動讀者的話,《木蘭詩》則是因為木蘭英勇、機智、可愛的形象而流傳千古。因此,我們品讀《木蘭詩》,重在解讀詩中木蘭的人物形象,也要把握《木蘭詩》中質樸而又不乏蘊藉的語言特點。

詩歌開篇,木蘭以一個“織女”的形象出場。“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在這裡,木蘭和其他的女孩子沒有太大區別,都是在勤勞的織布。她一邊織布,一邊嘆息。於是老父親關切地問她,你在惦念什麼呢?木蘭的答案卻是父親不曾意料的,也一下子顯示出木蘭的與眾不同——“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徵。”軍情緊急,皇上大規模地徵兵——可汗,我國古代北方少數民族對君主的稱呼。家無長男,唯有老父,木蘭雖是一弱女子,也義無反顧承擔起保家衛國的重任。木蘭不是在為自己而嘆息,而是心疼年邁的父親還要遠赴戰場。她不僅僅是在空自嘆息,更悄悄地下定決心,打算女扮男裝,代父出征。我們看到,木蘭雖然是一個農家織女,但心中卻有著男兒的雄心壯志。她不但能體諒父親的辛苦,更有堅定的決心和勇氣,毅然擔當起國與家的雙重重任,忠孝兩全!這份責任和勇氣,為閨中小兒女所萬難比擬,也是木蘭令人敬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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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決定了“從此替爺徵”,木蘭的人物形象便開始發生了第一次轉變:她不再是閨中安靜的織女,而成為了一名預備從軍的戰士。“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詩歌採用了“互文”的修辭方法,把木蘭東奔西走,籌備鞍馬的形象鮮活地展現出來。初上戰場,木蘭並沒有多麼緊張,而是在積極籌備。在詩句中,我們能充分感受到木蘭身上的勃勃英氣。當然,木蘭畢竟是一個女孩子,她畢竟是首次面對戰火的考驗。當木蘭真正離開家鄉,走向戰場的時候,也有幾分忐忑、幾分緊張。“旦辭爺孃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孃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在木蘭踏上征途之際,爺孃呼喚女兒的聲音一直迴盪在她的耳邊。部隊駐紮在黃河岸邊,她回想著爺孃的呼喚,聽著“黃河流水鳴濺濺”,不禁徹夜難眠。軍情緊急,行軍如飛,“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孃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離戰場越來越近了,不僅聽不到爺孃的呼喚,耳畔也已傳來了敵軍戰馬的嘶鳴。在這一段,木蘭的形象體現出一定程度的複雜性:一方面,她英姿颯爽,積極備戰,一方面,她也會有一點緊張。這種複雜性,把木蘭作為一名戰士初上戰場的心態全面地展現出來,讓木蘭的形象豐滿起來,具有了更高的真實感。

木蘭奔赴沙場,她面對著怎樣的刀光劍影?經歷了何等的生離死別?詩歌沒有具體描寫,只是用極為凝練的筆法一筆帶過:“千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區區二十個字,卻又包羅萬千,第一句寫將士的勇往直前,第二句寫戰地的艱苦卓絕,第三句寫戰爭的慘烈,突出木蘭歸來不易。十年的征戰殺伐、血雨腥風,有多少將軍壯士為國捐軀,又有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全部凝聚在這兩句詩中,真可謂筆下千鈞。有人認為,《木蘭詩》儘管是一首民歌,但它的詩歌語言也經過了文人的加工打磨。就這幾句詩而言,這種說法是有道理的。戰爭結束了,木蘭建立了不小的功勳,她由一名普通的戰士形象轉變為功臣形象,受到了天子的接見。“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願馳千里足,送兒還故鄉。”值得玩味的是,木蘭的功臣形象最為短暫,幾乎是在木蘭拒絕天子賞賜的一瞬間,便已然結束了。木蘭對答天子,理應稱“臣”,但她口中說出的卻是“送兒還故鄉”——在木蘭心中,她並不希望成為天子的重臣,而迫切地希望回到家鄉,成為爺孃膝下的“兒”。一個“兒”字,把木蘭的思歸心切和盤托出,體現出民歌質樸而高超的語言魅力。木蘭代父從軍全然是出於一片愛心忠心。對親情的渴望,對功名利祿的鄙薄,這是木蘭受到廣大人民喜愛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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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寫到這裡,木蘭的人物形象開始由戰士向女兒的迴歸。我們先看木蘭回鄉的一幕,描寫得動態十足而又精彩無比:“爺孃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 十二年有的太多的思念牽掛,如今親人歸來,全家團圓,一派喜慶歡快。爺孃最期盼女兒的歸來,於是出城相迎,木蘭最先見到父母,一起回家。大姐聽說小妹回家,盛妝以待,但又難忍焦急的心情。竟自站在了門口,一面化妝、一面張望,於是木蘭遠遠望見了姐姐的身影。木蘭出征時,弟弟年齡尚小,一定常為姐姐所疼愛。如今姐姐歸來,弟弟已經長大,在廚房下磨刀宰羊,這是男子漢的一份“實在”。木蘭沒有見到小弟,卻能聽到磨刀的聲音,一問之下,才知道弟弟的所在。詩歌立足木蘭的視角,描寫她回家時的所見先後,把家中每一個人的身份特點和情感特點烘托出來,語言質樸而情境真切,令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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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人心中,木蘭是女兒、是妹妹、是姐姐,她已經迴歸了女子的身份。但在戰友眼裡,她還是那個慷慨英勇的沙場功臣。在詩歌的最後,木蘭即將結束戰士的形象,實現性別的迴歸。她走進了舊日的閨閣,開始梳妝打扮。“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在這幾句詩中,我們要品讀木蘭性別迴歸時的心態與性情,其中一個“理”字是詩眼所在。“理”是一種細緻、耐心的梳理。“雲鬢”指象雲那樣的鬢髮,這是古代女性的盛飾。要知道,木蘭已經多年沒有梳過這種髮型了,她一邊在回憶,一邊在細緻地梳理青絲。可以說,木蘭不僅是在梳頭,也是在梳理十年來的複雜心緒。正是在這梳頭的過程中,她完成了性別由男到女的轉換。

木蘭在慢慢地梳頭,問題在於,在她梳頭的同時,家裡正發生著什麼?家人在準備為她接風,戰友在等她下樓相聚,都是一派的熱鬧喧囂。而木蘭卻只是在靜靜地梳理青絲、貼上花黃,她彷彿一點也不著急。在這一動一靜、一急一緩的對比中,體現出木蘭人物形象的前後變化——她不再是那個活潑緊張、不乏忐忑的新戰士,而是經歷了十年血與火的洗禮的女英雄。我們不知道這份洗禮給她留下了怎樣的記憶,但可以肯定,她在戰火中變得堅強與從容了。在木蘭梳妝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淡定而穩重的人物形象,這是歲月的賦予!因此,當木蘭以紅妝重見夥伴,在夥伴驚慌失措、忙亂不安之際,木蘭只是淡淡地開了個小玩笑:“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便不再多說什麼了。這種形象和木蘭出征前的人物特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凸顯出歲月滄桑之感,令人由衷信服——畢竟,十年的歲月足以改變一個人,更何況是十年的戰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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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木蘭詩》中,木蘭由女扮男裝到再著紅妝,經歷了“女兒——戰士——功臣——女兒”四個階段的形象轉變,每一個階段各具特點,鮮活真實,如在眼前。我們總結一下花木蘭的人物形象:她忠孝兩全,富有責任感,英勇堅毅而又不乏可愛,這樣一個動人的形象,在中國歷史上廣為傳頌、膾炙人口。詩歌的語言樸素精煉,卻又暗含深意,體現出民歌獨具的藝術質感,堪稱天籟之音。正由於這兩方面的原因,《木蘭詩》成為了中國樂府詩中的經典之作。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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