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這個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的封面，小北想大多數人應該已經意識到，今天的主題是關於騎士以及他們的愛情。
說到騎士，大多人想到的可能是風裡來雨裡去的外賣小哥，或者是天南海角去世界看看的鬼火少年，很少會聯絡到活躍在西歐中世紀的那個特殊人群。
雖然不能說不懂，但是東方人對於騎士的瞭解往往很有限，關注點也都比較獨特，例如說：
供養騎士需要多少錢？騎士為什麼用劍不用刀？騎士身邊為什麼總要跟幾個農民？給騎士一套中國鎧甲他會穿嗎？騎士情結和直男癌有什麼異同？
騎士的訓練——馬上衝刺
其實不說是今天的我們，就是換成跟他們同時代的宋朝人，在經濟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時代，看到這麼一群像是打了雞血東征的十字軍，可能也難免笑掉大牙。
1097年10月21日，十字軍第一次圍攻安條克。塞巴斯蒂安·馬梅洛特《海外遠征》插圖，1472—1475 年
風風火火闖歐州，打完異教徒不過癮，順路打打基督兄弟拜占庭，滿身的精力無處宣洩，扯著嗓子五音不全地唱歌遊蕩。
如果用今天的東方的眼光和標準來看，就更無法理解他們的這些行為藝術了。最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他們對於貴婦人的那種無來由的熱情。
試想一下，作為打工人的你對老闆的妻子口無遮攔地傾訴，被一口回絕後卻愈挫愈勇，心裡常懷深情、眼裡飽含淚水，為此而奮鬥終身，暗暗（也可能是明明）想著要誓不負卿，天啊這簡直無法想象。
但這卻是中世紀騎士常常會做的事，說起來後來的紳士風度、一夫一妻、男女平權等等，都在一定程度上有賴於他們的瘋狂。
01
為貴婦人生為貴婦人死
為貴婦人恪守男德一輩子
貴婦人究竟有著怎樣的魅力？在世俗的眼光看來，她們雍容華貴、成熟大氣、溫婉多情，整日唱歌、跳舞、下棋、演奏樂器、舉辦宴會……
左：宴會上的貴婦人形象。15 世紀手稿畫
右：13 世紀的寡婦形象。中世紀手稿畫
而事實上，她們首先是作為城堡的大管家，吃穿用等等一切事物必須瞭然於心親自過問，相夫教子自不必說，在戰時如果丈夫不在家，還必須親自守衛城堡。
這些現象無不反映了，中世紀女性地位的低下，為了在文化和思想上坐實這種附屬，當時流行很多獵奇的故事和理論。
例如聖保羅說女性是夏娃的女兒，而夏娃曾經誘惑亞當違抗了上帝的禁令，13世紀一位德國學者甚至認為，女性在性慾方面能獲得更大快感因此更淫賤，理由竟然是女人是不完整的需要接納男人的東西。
這位學者還指出，女人的性高潮是排卵和性交過程的接納，這種雙重愉悅比男性的單重愉悅更大，所以她們性慾旺盛、淫蕩而不知滿足。
中世紀浴室中從事性服務的女性。中世紀手稿畫
毆打妻子。Eileen Power《中世紀的女性》插圖
與之相對的，是騎士對於貴婦人的近乎自虐的追捧，這些中世紀的男性一邊說著各種土味情話，一邊告誡自己要恪守男德，
什麼“上帝對人類的一切都慷慨地給了她”（學會了學會了），什麼“透過她你可知道什麼是盡善盡美在天底下”（這有點浮誇，不好意思齣戲了），還有“來自你眼中的一絲微笑是我的天堂”（竟然有被感動到）……
這還不算，這些騎士還有著獨特的自我PUA的奇怪情結，譬如說“懇求您待我如您的奴僕”（你誰啊老哥），或者是“我自以為很懂得愛，而實際卻是一片空白”……
甚至在12世紀時候還出現了貴族愛情三十一條規則，有的講述心動的感覺，“愛戀者雙方一見鍾情，並在相見的最初瞬間心中顫抖”，有的要求對愛情念茲在茲，“愛情一旦減弱，速度極快，並且很少能恢復”，有的倡導無條件的關心信任，“一個微小的猜疑可使追求者把愛戀的物件往最壞處懷疑”……
那麼，他們這麼迫切地給貴婦人的丈夫戴綠帽，心裡會多少有點愧疚吧？
然而，騎士文學有著冠冕堂皇的理由，認為貴婦人受到愛慕，丈夫得到了間接的稱讚，而騎士獲得了勇敢的名聲，多方共贏皆大歡喜。
02
舔狗舔到底，總不會一無所有
騎士的愛情執念的成因，詳細展開來幾十頁A4紙也說不完。但是基本上無外乎經濟的發展和奢靡的風氣，以及時間的閒暇帶來的格外的情趣，還有貴婦人作為騎士啟蒙教師時候的道德禮儀的引導。
對通姦者的懲罰。13世紀手稿畫
但是為什麼偏偏是貴婦人，而不是別的什麼人呢？就像賈府裡的焦大不會愛上林妹妹，騎士也不會對村姑、市民、修女等等動情。
貴族女性往往有著一定的財富和地位，對他們的追求本身就是一種自我考驗，用以證明自己能夠克服各種痛苦和重重坎坷，而邁向同樣的高貴。
所以，作為一名騎士，哪怕一無所有，至少還有追求愛情的權力和安貧樂道的生活方式，也許還能收穫志同道合的朋友。
況且，大多貴婦人一般在12歲甚至更小的年紀就出嫁了，在地位較低的騎士懂得愛情的時候，放眼望去只能感慨名花有主，於是城裡的野豬隻能去拱別人的白菜。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貴婦人既是騎士的女主人，還是他們的領主夫人，關係到他們的賞金禮品、升遷重用等等前途未來。
貴婦人觀看騎士比武大賽
誰能夠想到，在中世紀早期，騎士根本毫無道德可言，欺騙、搶劫、殺害無辜這都是家常便飯，他們不僅強暴領主的妻子，還強姦和殺害修女，他們關心的更多是戰馬、武器和獵狗。
騎士冒犯女性場面，右側是宮廷宴會場面。15世紀手稿畫
愛情成為這些流氓的軟肋，也變成他們的鎧甲，雖然這聽起來多少有些諷刺。
不過換一個角度來看，也是因為這些武夫給社會帶來了莫大災難，人們只能想出一套叫做騎士精神的東西來誆騙他。
威爾·杜蘭說過：“有兩種影響力緩和騎士的野蠻作風——女人和基督教。女性的德行再度被髮揚，以遏止英武男人好戰的血氣之勇。”
那些所謂的典雅的愛情幻想，往往都發生在那些地位較低的騎士身上。有點像古代讀書人紅袖添香的白日夢，《紅樓夢》裡的賈母看得最清楚，“編的連影兒也沒有了”。
魯迅在分析上海近代文藝發展時候也指出，當時的才子佳人小說，不過是多愁善感的文人見了婊子寫些惺惺相惜的文字，等到發現婊子要錢不為愛情，又變作才子+流氓，在小說裡佔她們的便宜。
然而，低階騎士面對的貴婦人，往往在地位、財富、言行舉止各方面都碾壓他們，於是只能寄希望於，用近乎跪舔的方式博之一笑。
總之在所謂愛情的驅使下，不少騎士做出了勇敢的舉動。一名守衛道格拉斯的英國騎士戰死城外，他的身上有一封情人給他的信件，上面寫道：如果要贏得她的愛，必須守衛這座城堡一年。
也有一些行為讓人看來完全不可思議，例如德國騎士烏瑞克，因為心怡的貴婦人偶然聽說自己的一根手指頭還在，而這之前她以為他以她的名義進行比武而痛失了那個手指，烏瑞克二話不說砍下了這該死的手指，還把它裝進一個天鵝絨小盒中送給這位貴婦人，想想都毛骨悚然。
烏瑞克，行吟詩人和極度浪漫的騎士。《 貴婦人的僕人 》插圖
直到騎士制度走向衰亡，貴婦人都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英法百年戰爭期間，兩國騎士們的比武幾乎沒有中斷，而比武理由五花八門，其中就有為了貴婦人的愛情，這就十分滑稽可笑了。
所以在文藝復興時期，人們就對騎士展開了各種各樣的諷刺，例如阿里奧斯托的喜劇《羅蘭的瘋狂》把羅蘭描寫成只知道追求貴婦人而不顧騎士規則的瘋子，《堂吉訶德》大力挖苦騎士追求虛榮和不切實際的弱點。
03
舔狗的資格，早已明裡標好了價碼
當我們嘲笑騎士的迂腐的同時，其實已經缺乏一些基本的歷史的共情。成為騎士在當時，無疑是一份光鮮亮麗的職業。
騎士本身不從事勞動生產，作戰才是它的本職工作，戰鬥就有傷亡，這在我們看來並非什麼美差，但卻是一份讓人敬仰，能實現人生價值，獲得一定經濟利益的好工作，是那個時代階級躍升的唯一渠道。
騎士大多有自己的采邑，有的則直接被領主豢養在家中，有的還可以從十幾個領主那裡獲得采邑。
騎士們喜歡戰爭，甚至可以說有了戰爭，他們吃得更香、睡得更沉、心情更愉快。
佃農在羅浮宮城堡外的采邑上勞作。《貝里公爵的豪華時禱書 》插圖，15 世紀。
雖然也有普通的農奴和市民成為騎士，但是騎士裝備的昂貴決定了大多隻有貴族才可能負擔。這些裝備都是當時西歐的最高標準，公元 8 世紀中葉，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所需基本裝備大體價格如下：
頭盔———6索裡達（solidi）
鎧甲———12索裡達
劍和劍鞘——7索裡達
沒有劍鞘的劍— 3 索裡達
護腿——— 6索裡達
長矛和盾牌— —2 索裡達
戰馬——— 12索裡達。
騎在馬上全副武裝的騎士，戰馬也有裝備。Richard Barber《騎士制度時代》插圖
當時一頭長著犄角的健壯公牛價格是 2 個索裡達， 因此，裝備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所需費用大約為 24 頭公牛的價格。
這個價格對於普通農戶來說是個巨大的數字，作為普通的生產勞動者，家裡的耕牛是最為貴重的財產，很多農戶根本買不起。
有人對查理大帝時期騎士的總體花費進行估計，裝備一名騎士並滿足他平時和戰時的各項耗費，
大約需要1.5-2.5平方千米的耕地和大約100名農奴在此耕地上勞作
（這得啥家庭啊這）。
兩名騎士手持小盾牌和長劍進行格鬥
而出身於貴族家庭，還只是成為騎士的必要不充分條件，除此以外他還必須具備較強的體力和軍事技能，從小送到地位高、武功強的貴族城堡中接受鍛鍊，並且在成為正式騎士之前，作為扈從為主人從事各種服務性工作。
每天，他需要照顧戰馬、獵狗和獵鷹，還需要服侍剛睡醒的主人，伺候他穿衣洗漱，如果有客人來還得負責接待，開飯時候負責在邊上打點，晚上再伺候主人脫衣就寢，幾乎
集丫鬟、小廝、保鏢、車伕等工作於一身
。
對於貴婦人的態度，從某個側面反映了騎士精神的變遷，以及騎士對自己的期許和理想主義。對於騎士瞭解得太少，就無法理解西方人的崇尚武功、冒險精神、紳士風度、貴族感受等等。
就像千古文人都有一個俠客夢，騎士夢深刻影響了西方人的精神世界，他們的愛情觀念還啟發了人文主義的人本思想。
“舔狗”這個詞，固然不好聽也不那麼準確，卻是一些騎士的真實寫照。其實這個詞的產生，典型地反映當代人的愛情價值觀：
個人主義成為通行的信仰，把自己暴露於隨時被親密關係傷害的危險之下，讓很多人不能接受，因為先愛上的人永遠是輸家。
舔狗是一種拒斥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於是弔詭的事情來了，既渴望海枯石爛又害怕被傷得很深。把王思聰看作寶的舔狗也是這種心理作祟，富可敵國又怎樣，還不是要“低三下四”？
其實他何曾無條件跪舔過呢，一不中意即氣急敗壞，跟某些一根筋到底、傻得冒泡的騎士一比，不是高下立判嗎？雖然不少騎士一樣動機不純。
這麼一想，只要不是被生活的重負壓垮的哈姆雷特，有時候實在不妨做個一往無前的堂吉訶德。
羅素說：“浪漫之愛的基本要素是，認為被愛者即使很難被佔有，也是彌足珍貴的。”
不止是愛情，理想、事業、生活……那些用盡全力所收穫的不期然而然，一定是彌足珍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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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山鬼 黃泓
觀點資料參考：《鐵血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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