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故事 NO.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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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20年，楊修死後百餘日，曹操也告別了人世。
曹丕順順當當的接替了老爹的職位，繼任魏王。上位者的第一步就開始將兄弟們流放，曹植和他的兄弟們一起各回各家，開啟藩王1。0模式。
曹操去世的同一年12月，漢獻帝禪位，漢魏政權順利交接。真正登上人生巔峰的曹丕開始了新一場清算，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誅殺了丁儀、丁廙家族的全部男丁。
遠在甄城的曹植卻無能為力，所有的悲傷和鬱悶化作了一首《野田黃雀行》，他寫道“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他也自悔“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悲嘆因為手裡沒有生殺予奪的權柄，而保護不了遭難的親友。他甚至天真的寄希望有人能伸出援助之手，就如詩中的少年之救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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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實的殘酷永遠比想象來得深刻。
黃初二年，也就是曹植到封地的同一年，曹植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被貶。
朝廷派來監督諸侯行事的官員，名字叫灌均希的上報中央，說曹植醉酒滋事並且脅迫使者，請朝廷處罰他。皇帝曹丕照顧親孃卞太后的面子，才給予降爵的處分，先是貶為安鄉候，後又改封甄城候。要知道與曹植一同前往封地的幾個兄弟，俱都封公，只有曹植為候。
毀掉一個人的驕傲，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折斷他的一雙翅膀。對於曹植來說，才情是他的傲柄，而名聲則是他為人的根本。作為曹魏政權的第一公子，僻居鄉野，本就已如身處牢籠。而名聲的折損，無疑就是抽筋剝髓般的折翼之傷了。
對於這個弟弟的軟肋，曹丕瞭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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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中的細節史書上沒有過多交代，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黃初二年（221），曹植曾以囚徒的身份，在洛陽度過了大半年。曹植被囚禁在南宮，反思自己的罪過。這事曹植在他的《求出獵表》中有清晰交代：“臣自招罪釁，徙居京師，待罪南宮”。大約關禁閉的日子太過無聊，他卑躬屈膝地給哥哥上表，請求皇帝能讓他出去打獵放放風。
現實的殘酷，教會這個高貴公子妥協這個詞，曹植慢慢的底下了他驕傲的頭顱。黃初三年，他先後做了《孔子廟頌》《學官頌》，以應和魏文帝下詔修孔廟之舉。
兄弟之間的默契向來不用多說，曹丕當然也看出了他的求饒姿態。
黃初三年，曹丕給一眾兄弟加官進爵，在這一波封王操作中曹植終於沒掉隊，他被封甄城王，兩個兒子被封為鄉公。
在此後的數年裡，曹植的求生欲爆表，他時不時地給皇帝老哥獻上瑞牛、玉璧等祥瑞之物，見縫插針地上表忠心，就差面聖跳“忠字舞”了。最為可悲的是，他還將曹操生前賜予他的寶馬、鎧甲、銀鞍都上恭給了朝廷，甚至教心愛的坐騎馬術， 以作綵衣娛親之用。在《上銀鞍表》中他說“於先武皇帝世，敇此銀鞍一具，初不敢乘，謹奉上”，語氣裡的戰戰兢兢和卑微乞憐讓人不忍目睹。
曹公子，就這樣一點點地卸下了夢想和曾經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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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曹丕還是不放過他。甄城王的封號還沒熱幾天，曹植又被人告了。這次是東郡太守王機和防輔吏倉輯。曹植因此被特詔回京師洛陽，以當面為自己申辯。就這樣，回封地還沒多久的曹植又因罪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故鄉洛陽。
這一年，曾經的長嫂甄夫人也在宮鬥中落敗逝去。甄夫人原是袁紹的兒媳婦，她在曹植十三歲的時候嫁入曹家。俗語說長嫂如母，在曾經的兄友弟恭的歲月中，溫柔美麗的甄氏定是給予兩兄弟非常美好的回憶。才會有這洛陽訴罪期間的賜枕之舉，曹丕將甄氏的舊物玉縷金帶枕賜給了曹植，並讓太子曹叡留叔叔用宴。
這一次洛陽之行，曹子建思緒感慨良多，想必有親人團聚的歡喜，想必有物是人非的悲嘆，想必也有手足離殤的悲哀。歸途之中經過洛川，曹子建作下了千古名篇《洛神賦》。
洛神賦
節選
餘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於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於巖之畔……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採旄，右蔭桂旗。攘皓腕於神滸兮，採湍瀨之玄芝。餘情悅其淑美兮，心振盪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託微波而通辭……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命僕伕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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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早在曹植的朱輪車駛離都城東門的時候，他就接下了屈原和宋玉的權杖，離臣的哀怨從此成為他生命中的主旋律。
屈原在600多年前開創楚辭，後經過漢人數百年精學演進，最終形成了中國古典浪漫主義文學之蔚然大境。《洛神賦》顯然是這一系創作中的又一高峰，它不僅完全繼承了這一流派想象豐富、描寫細膩的藝術特點，而且它有層次豐富的藝術構思，為我們構建一個完整的人神戀愛、悲歡離合的故事。
在這篇大賦中，曹植炫技一般地彰顯了他驚人的詞彙量和出色的章句組織能力。他極盡鋪陳渲染之能事，將一段跨界的愛戀訴說的悽婉動人。說實話本人就極不喜歡讀這些繞口令一般的詩作，但你又不得不羨慕他這一出色的天賦。
從這篇賦中衍生出來的豪門辛密，向來為人津津樂道。我從來不信所謂的不倫之戀，對於十三歲的曹植來說，再絕色的嫂子也僅是一個美麗的長輩而已。我認為，此賦僅是曹植滿腔哀忿的藝術創作外化而已，而美麗的嫂子甄氏的死亡，或許只是他的靈感源泉而已。
就像他曾經幻想著有一天能夠“戮力上國，流惠下民”，而到頭來“建永世之業”的夢想就像這美麗的洛神一樣，只不過是水中月、夢中花。
這只是他對青春和夢想的祭奠，他將那個風流倜儻、躊躇滿志的公子曹子建，永遠埋葬在了洛河岸。
未完待續，下一篇【白馬王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