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母乳餵養是好事,母乳綁架呢?

母乳餵養是好事,母乳綁架呢?

在公共討論中,我非常反感那種極端化表達,但很可惜,極端化表達往往會成為不同領域裡的常態。

多年前在微博上,我曾推薦一道南粵名菜——紅燒乳鴿。沒曾想有人留言:“小鴿子那麼可愛,你們這些人偷偷吃了也就算了,還要大張旗鼓說出來,不覺得自己很無恥嗎?”

我心想我就吃個肉鴿有什麼無恥了,鴿子做食材不是有千年以上歷史了嗎?然後一看,對方是個素食主義者。

我不反對素食,但如果一個素食主義者除了自己吃素食之外,見到別人吃肉,就恨不能喊打喊殺,那就是一個走火入魔的病態素食主義者。

當年微博上除了“素食教”,還有“母乳教”。她們極端到了什麼程度?只要見到“奶粉”兩個字,就上去開罵,說母乳才是最好的,給孩子吃奶粉的父母都不負責任,甚至是人渣。

不管是素食還是母乳,自己支援並且身體力行,都是個人自由,但如果將之變成一種強制標準,見到跟自己不一樣的人就口誅筆伐,那就侵犯了他人的權利和自由。在生活中,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類似事情。

極端的母乳餵養支持者並不少見,而且遍佈全球。在他們看來,在極端的母乳餵養倡導者眼中,母乳餵養是一項強制要求、一場道德運動、一種區分好父母與壞父母的方法,甚至 是緩解社會矛盾的安慰劑,卻獨獨不再是母親餵養孩子的其中一種方式。

但是,正如《母乳主義》一書中所言:

“從來沒有哪個時代的女人不給孩子哺乳。不過,也從來沒有哪個時代的所有女人都給孩子哺乳。”

世上約有15%的女性患有泌乳衰竭或乳房發育不全,並非所有女性都能泌乳,也並非所有女性都能分泌出足夠餵飽孩子的乳汁。頑固地拒絕接受這一生理事實,不論對母親還是孩子而言,都是一種殘忍。

母乳餵養是好事,母乳綁架呢?

而且,即使是堅持母乳餵養的母親,也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母乳主義》中寫道:

“然而母乳餵養對母親,尤其是職場媽媽造成的困擾卻被忽視了:不完整的睡眠、價格不菲的哺乳用具和服務、生理上的憂患、在公共空間哺乳的尷尬、職場的騷擾和歧視,還有更重要的——來自社會、親屬以及自我的德道壓力。”

母乳餵養如何淪為專制大棒

《母乳主義》的作者考特妮·瓊格是一個選擇哺乳的母親,在與其他年輕媽媽交流哺乳的經歷時,看到了在母乳餵養被上升為公共衛生問題的背景之下,母親們遭遇的各種困境。她廣泛研究大量文獻資料,走訪醫學專家、研究人員、母乳餵養倡導者和十數位母親,展現了母乳從個人選擇演變成道德義務的過程,呼籲社會各界關於母乳餵養的討論迴歸理性,卸下母親們的道德枷鎖,將餵養方式的選擇權歸還母親。

母乳餵養重要嗎?當然重要,但它肯定不是最重要的。考特妮·瓊格寫道:

“如果我們列出對孩子的幸福至關重要的一些事物,母乳餵養甚至排不進前十。愛你的孩子,讓她知道你愛她,這比母乳餵養重要得多。引導她仰臥入睡,牢牢繫好安全帶,給她找個好的保姆或日託所,與她交流、傾聽她的心聲,掙錢養家,確保嬰兒床的安全,關注她的成長,幫她建立自信,讓她有棲身之所,多多關心她……這些都比母乳餵養更重要。”

在過去的20多年裡,母乳一直被神化:

“據說,母乳有如下功效:降低患各種疾病的機率,包括耳部感染、胃腸道感染、下呼吸道感染、壞死性小腸結腸炎、高血壓、肥胖、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哮喘、過敏、癌症、乳糜瀉、克羅恩病、溼疹,降低嬰兒死亡率和嬰兒猝死綜合徵的發生率,增長智力,穩定情緒,等等。 母乳餵養能夠增進兒童的健康和社會的福祉——幾十年來,這一簡單前提一直影響著無數父母的生活,無論是用母乳還是用配方奶喂孩子的父母。可是,這個簡單而有力的前提是真的嗎?母乳餵養真的能實實在在地改善嬰兒與兒童的健康和福祉嗎?”

在實際上:

“母乳餵養似乎確實能稍微預防四類感染:耳部感染、胃腸道感染、呼吸道感染和壞死性小腸結腸炎。而證明母乳餵養可以預防其他病症或提升智力的證據,要麼沒有說服力,要麼互相矛盾。這些病症包括:溼疹、哮喘、過敏、嬰兒猝死綜合徵、2型糖尿病、白血病、心血管疾病、克羅恩病、乳糜瀉和行為障礙。此外,有充分的證據表明,母乳餵養不會影響肥胖、血壓、大多數癌症、注意缺陷多動障礙及其他行為障礙。”

在美國,母乳餵養是一個備受關注的社會話題。2012年,美國兒科學會發布官方宣告,將母乳餵養確定為公共衛生問題。同年,紐約市發起了美國史上影響深遠的“紐約哺乳”運動。在此推動下,母乳餵養從個人選擇轉變成了一項公民義務,確保母親們履行這項義務成為了所有人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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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舉看來正面,但卻引發了許多人的擔憂——當母乳餵養變成義務,女性的選擇權呢?

“紐約哺乳”運動與當時紐約政府其他一些高調的公共衛生舉措如出一轍:2003年,紐約的公共吸菸禁令擴大到所有場所,包括酒吧和夜總會;2006年,紐約市禁止餐館和食品商販使用反式脂肪;2012年,禁售超大杯汽水計劃被宣佈,該計劃將汽水的規格限制在16盎司(0。47升)以下。這些舉措中的每一項都引起了爭議,比如超大杯汽水禁令尚未實施就被紐約市最高法院駁回,理由是市政府此舉僭越了其監管許可權。

“紐約哺乳”也引發了爭議,主要是因為公眾普遍認為該運動侵犯了母親選擇如何餵養自己寶寶的權利。“紐約哺乳”運動要求醫院像保管處方藥一樣嚴密保管配方奶粉,從而限制配方奶粉的使用,而且還禁止哺乳母親使用配方奶作為母乳的補充,除非在嬰兒的病歷上有相關醫囑記錄。有醫院人士明確提出了一個邏輯:

“要想讓更多母親給孩子哺乳,關鍵是讓母親更難得到配方奶粉。這樣一來,配方奶粉就像藥物一樣,要由註冊護士簽字才能發放。護士助理不像以前一樣可以隨便拿到奶粉。”

考特妮·瓊格提到了一個在邏輯和句式上極度扭曲的標語:“您有權只用母乳喂寶寶,也有權獲得相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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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權”和“只用”,難道不是衝突的嗎?而且這條標語暗示了一點:你沒有權利給自己的寶寶餵母乳以外的任何食物。考特妮·瓊格諷刺道:“‘權利’這個概念本來指的是人類賦權與自治的手段,可是標語中這個詞的意思顯然與它原本的含義南轅北轍。這句話像是拙劣的警察電影中的臺詞:‘你有權照我們說的做。’”

對於“紐約哺乳”運動,最憤怒而且最有機會表達憤怒的是中產階級女性。她們可以在電視、報紙和網路上表達自己的憤慨,但她們並不是最大的受害者,因為作為中產階級,她們本來就擁有相當之大的自主權。“比她們收入低的女性的經歷則迥然相異。脅迫貧困女性服從各種規定是美國政府長久以來的慣用手段,母乳餵養也不例外。”

母乳餵養真的更省錢嗎?

很多人會認為,母乳餵養是“免費”的,但實際上真的如此嗎?

顯然不是,任何事情都有成本。如果是一個長期在家的媽媽,母乳餵養貌似是生下了一筆錢,但如果媽媽打算走出家門上班呢?如果產假時間很短呢?還有,如果媽媽的哺乳有困難呢?

書中寫道:

“如果哺乳遇到困難或需要更多支援,還會產生額外費用:泌乳顧問上門服務及後續服務費用需400美元左右(每小時100-350美元不等)。”

如果購買哺乳的專用上衣、襯墊、哺乳枕等,書中列出的清單共計785美元。奶瓶、奶瓶清洗用具、母乳儲藏袋等的價格也相當可觀。

母乳餵養是好事,母乳綁架呢?

同時:

“上班期間吸奶的母親還要承受工資的損失。保守估計一位母親每天上班期間只吸奶1小時,持續時間為6個月,並假設她拿的是最低工資,那麼她在這6個月中損失的工資為1094美元(按紐約州2014年最低時薪8。75美元計算)。”

當然,最重要的是時間成本,哺乳六個月的話,時間可能高達900小時。相比之下,其實奶粉便宜得多。

之所以會有“母乳更便宜甚至免費”的錯覺,是因為很多人從不在意時間價值,尤其是女性的時間價值。

還有一些顯而易見的影響屬於“古老議題”,比如女性在生育後圍著孩子轉,自我需求越排越靠後。許多人放棄了事業和工作,很難再次融入職場或獲得晉升,經濟上越來越依賴丈夫……

也就是說,母乳餵養道德化的背後,是社會規範對女性的苛刻。很多人仍然將養育孩子視為母親的職責和義務,哺育這件事是“女性化的”且“微不足道的”。這就造成一個問題:母乳和奶粉其實沒有不同,不同的只是母親花時間哺乳還是花時間衝奶粉而已。

所以,問題的關鍵在於:母親作為哺育的主力,需要其他人的配合。在家庭如此,在社會上也如此。

母乳餵養是好事,母乳綁架呢?

美國社會並沒有給予母親們足夠的空間,美國的產假是發達國家裡最吝嗇的,是世界上唯一沒有法定帶薪產假的發達國家。同時也因為經濟發達,女性參與工作非常普遍,有71%的美國母親從事全職工作,沒有帶薪產假的影響之大可想而知。

母乳主義的歷史趨勢

母乳並不是一直以來的主流選擇,它甚至經歷過一場復興。

對於19世紀後期的美國上流社會來說,哺乳率一直比較低,這是因為上流社會女性總覺得哺乳並不體面,請乳母餵養是常態。

1867年,首款商業化嬰兒配方奶發明。發明者亨利·內斯特用牛奶、小麥粉和糖的混合液救了鄰居孩子一命。之後,他依靠這一配方創立了雀巢公司。19世紀末,也就是晚清時期,雀巢的煉奶和鮮牛乳已經進入中國,在上海等地銷售。

更利於儲存的配方奶粉發明後,迅速被髮達國家的工薪階層所接受,也一度被視為更好的餵養方式。也正是這個局面,催生了1956年成立的國際母乳會。

有趣的是,最初的國際母乳會是以女權面貌出現的,它旨在“讓母親掌握自己的身體與家庭,接受自然的身體機能”。不過很快,它就與女性權利分道揚鑣,開始強調“母親是一份全職工作”,反對女性外出工作。

上世紀70年代,嬰兒奶粉成為眾多國家的新生方式象徵之一,但一些發展中國家的水源衛生問題、器具問題和使用問題,導致嬰兒死亡率上升。當時有雜誌記錄了配方奶粉如何導致貧窮國家兒童營養不良、腹瀉甚至死亡的問題。於是,美國本土掀起反對配方奶粉的運動,“恢復哺乳的女性傳達的是一種政治立場,而非時尚態度。她們表明,女性有權選擇如何餵養自己的寶寶,並反對雀巢這種在貧困國家兜售配方奶、間接損害了無數嬰兒健康的大企業。”但很顯然,這場運動矯枉過正。

母乳餵養是好事,母乳綁架呢?

所以,正如考特妮·瓊格所寫的那樣:

“我並不反對母乳餵養,我反對的是母乳綁架。我反對用某個特權群體餵養嬰兒的特定方法作為標杆,去衡量沒有條件哺乳或者不想哺乳的那些人。我反對從醫學文獻中斷章取義,以證明某個公共衛生問題的合理性。我反對用這個公共衛生問題來強迫女性哺乳、懲罰那些不哺乳的女性。我還反對政府制定相關政策,以期女性遵守母乳餵養這項道德義務。”

畢竟,任何一件事——即使看起來再好的事——一旦淪為道德綁架,就會變質,甚至變得骯髒。

圖源 | 網路

作者| 葉克飛

編輯|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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