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明明是慈禧殺了戊戌六君子,為何康有為卻說是他殺的?

張之洞(1837~1909)是清末重臣,洋務派領軍人物。道光三十年(1850)中生員;兩年後中順天府試舉人第一名(解元);同治二年(1863)進士及第,殿試一甲第三(探花),年紀輕輕成功躋身體制,任翰林院編修。

張之洞科舉路上高歌猛進,仕途也是一路順風,到光緒七年,已經晉為山西巡撫,成為地方大員,光緒十年調任兩廣總督,成為清廷栽培扶持、制衡李鴻章的一方諸侯。

與張之洞科舉之路順風順水相比,另一位晚清牛人康有為的成功之路可謂坎坷,用孟子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來形容毫不為過。

康有為(1858~1927)字廣廈,廣東南海人,小時雖然就有神童之稱,但卻直到十六歲才成為秀才(監生)。此後,屢試不第(六考六敗),直到光緒十九年才勉強中舉。差強人意的是,雖未登第卻名聲在外,且在京城中建立了一些人脈。

光緒二十一年(1895),康有為再戰科場恰逢清日馬關議和,他與弟子梁啟超等成為史稱“公車上書”(漢代用公家車馬送應舉之人赴京,後來“公車”就成了入京趕考舉人的代稱)的發起人,其《上清帝第三書》由都察院代奏,成功引起了光緒皇帝的關注。

也正是這一年,陰差陽錯之下,康有為中了進士,殿試為二甲四十六名,朝考為二等第一百零二名,撈了個工部主事的官職。不久,康有為就與弟子梁啟超在北京創辦《萬國公報》,之後再接再厲,發起強學會。

明明是慈禧殺了戊戌六君子,為何康有為卻說是他殺的?

大概是出自光緒皇帝的授意,時任翰林院侍讀學士的文廷式列名成為發起人之一;帝師、戶部尚書翁同和劃撥資金購買一部印書機;工部尚書孫家鼐則張羅著為強學會提供房屋做會址。

訊息不脛而走,在京師士大夫中引發轟動性效應。

康有為雖然只是個六品小京官,卻成了北京城中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一時風頭無兩。遠在南京的張之洞錦上添花,捐銀5000兩,康有為立即投桃報李,將名譽會長的桂冠贈與了張之洞。

在清日議和期間,張之洞與康有為不約而同主張廢約再戰,積極提倡變法圖強。光緒二十年(1894)的甲午戰爭,清軍一敗塗地,第二年,李鴻章奉命前往日本議和,代表清政府簽下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訊息傳回國內,很快李鴻章的清譽盡毀、聲望降至冰點,被迫淡出政壇,成了近代史上最為著名的賣國賊、背鍋俠。

與李鴻章向來不睦的張之洞對議和持堅決反對之意見,多次電請清庭要求廢約,倡議改革。自從李鴻章賦閒之後,張之洞隱然已是士林領袖,而且本身又是最具影響力的地方大員,門生故吏遍佈朝野,幕中也有許多鼓吹維新變革之士。康有為、張之洞都有變法圖強的思想,兩個地位懸殊的人惺惺相惜,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在京應試期間,康有為刻意結識了曾國藩的孫子曾廣鈞、翁同和的侄孫翁斌孫、陳寶箴之子陳三立(陳寅恪父親)、沈葆楨的兒子沈瑜慶、左宗棠之子左孝同、湖北巡撫譚繼洵之子譚嗣同、張之洞之子張權……

在康有為的推動下,朝野上下爭言變法、維新,北京城中入強學會的人比到天橋聽相聲的人還要多上幾分。

明明是慈禧殺了戊戌六君子,為何康有為卻說是他殺的?

形勢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康有為決定趁熱打鐵,將北京強學會的成功模式複製貼上到大江南北。

光緒二十一年八月底,康有為不顧山遙水遠趕往南京拜會張之洞,他的此行目的正是說服張之洞支援他在南方各地開辦強學會。

二人一見如故,張氏盛讚康氏才高學博,膽大識精、許為傑出的人才。據康氏回憶,兩個人“隔日一談,每至深夜”,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得知康有為來意後,張之洞當即承諾個人捐款500兩,另籌措資金1000兩,支援康有為在上海開設強學會。做為資方,張之洞派出親信黃紹箕、梁鼎芬協助康有為辦理上海強學會。

黃紹箕是張之洞門生、侄女婿,時任翰林院侍講,不便拋頭露面;而梁鼎芬是張之洞的重要幕僚,有要事前往湖北無暇抽身。因此,上海強學會的具體事務,必須要由康有為親力親為。

不料,上海強學會成立不久,康、張水乳交融的關係迅速跌入冰點。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光緒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896-1-12),由康有為主辦的《強學報》在上海創刊。

《強學報》在其創刊號上全文刊發了光緒二十一年閏五月二十七日上諭,其中有“當此創劇痛深之日,正我君臣臥薪嚐膽之時”句。按制度,光緒的這一上諭屬於保密級,不能公開刊佈。如果被別有用心的政敵發現利用,等於是攤上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麻煩事。

康有為在上諭之後,自作主張了加了說明:“此和議成後,發廷臣奏摺:一、廣西按察使胡燏棻;二、工部主事康有為;三、軍機章京工部員外郎陳熾;四、協辦大學士徐桐;五翰林院侍讀張百熙;六御史易俊;七、侍讀學士準良;八侯爵信恪。發督撫議之。”

康有為這樣做並非畫蛇添足,而是在向天下人炫耀自己他的上書(即其得意之作《上清帝第三書》)正是光緒皇帝交各地督撫看的。

明明是慈禧殺了戊戌六君子,為何康有為卻說是他殺的?

尤其令張之洞不滿的是,康有為自以為是在強學報的頭版印刷了“孔子卒後二千三百七十三年、光緒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字樣。

康有為用孔子紀年,是學習西方基督教用基督誕生紀年的方法。此舉,與其說是開風氣之先,實則為標新立異。這種事情在今天來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讀者最多隻是一笑置之而已,而在清末卻可以上綱上線,奉正朔、用紀年是政治正確與否的大是大非問題,任何試圖凌駕於年號之上的行為都屬於罪無可逭的行為。

張之洞宦海沉浮數十年,政治嗅覺靈敏,他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就在康有為在上海甩開膀子大幹快上之時,很快(1896年元月20日),即從北京方面傳來訊息,京城的強學會遭到封禁。

大概是康有為閃轉騰挪,折騰的動靜太大,成功引起了戲迷慈禧老佛爺的關注,恰巧有官員上表彈劾康有為“私立會黨,將開處士橫議之風”。擔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光緒皇帝不得不下旨令有司查處。

在得知訊息後的第一時間,張之洞立即安排手下電告上海各報館:“現時各人星散,此報不刊,此會不辦。”

隨著張之洞的撤資,上海強學會隨之宣告倒閉,康有為與張之洞的關係也因此蒙上了一層陰影。但很快,隨著二人分歧意見的公開化,從貌合神離相互攻訐,發展到最後的反目成仇。

張與康的分歧始於學術。

明明是慈禧殺了戊戌六君子,為何康有為卻說是他殺的?

康有為是近代今文經學的最後一個大師,其將經學中的“微言大義”、“通經致用”特點發揮的淋漓盡致,作為變法的理論依據。但因為康有為喜歡故作驚人之語,“往往不惜抹殺證據或曲解證據”,因此他的一些論斷不免武斷,經不起認真推敲。

不但是守舊派官員群起而攻之,就連支援變法維新的一些新派官員一樣不以為然。

史料記載,翁同和看了康有為的《新學偽經考》後,輕蔑地點評道:“真說經家一野狐也。”等到再看了康有為的《孔子改制考》後,更是乾脆認為康有為此說“居心叵測”。

張之洞崇尚古文,“為學兼漢宋,去短取長”,最討厭公羊之學,“每與學人言,必力抵之”。因此,對康有為穿鑿附會的一些學術觀點同樣是難以容忍,二人初識之際,就曾提醒康注意。

戊戌年正月,康有為刊行了他的得意之作《孔子改制考》一書。三月,張之洞針鋒相對丟擲了《勸學篇》,公開宣稱要“辟邪說”。張之洞此舉令康有為及其弟子梁啟超極為不滿,畫個圈圈詛咒其“不十年將化為灰燼,為塵埃。其灰其塵,偶因風揚起,聞者尤將掩鼻而過之。”

此一事件,標誌著張與康由同道中人轉而分道揚鑣。

表面上看,張之洞與康有為展開的隔空對罵是學術上的分歧,其實是張之洞的刻意為之。

張之洞為官數十載,早就世事洞明,有著豐富的政治經驗,他雖然遠在湖廣總督任上,不在北京,但始終關注著京城中的一舉一動,僅是從強學會的曇花一現,就意識到變法維新極可能會被一舉扼殺於搖籃中。象康有為、梁啟超這樣高調行事,勢必會碰得頭破血流,與其為伍,弊多利少。

思來想去,張之洞有意往朝中安排推薦自己的親信楊銳、劉光第入軍機處籌劃變法之事,對康有為等人多行掣肘之事,一邊適時丟擲《勸學篇》,以示與康有為劃清政治界線。

明明是慈禧殺了戊戌六君子,為何康有為卻說是他殺的?

另外,張之洞與康有為交惡也有性格的原因。康有為是極端自負的人,離經叛道,以“聖人”自居。其自號“長素”,素為素王孔夫子,長素、則長於、高過孔夫子之意。康有為竟然認為自己比孔夫子還要高明,確實是狂的可以。

康有為自認為比孔夫子高明,自然更不會將區區一個湖廣總督張之洞放在眼中了。最初,他就對張之洞要求他放棄“孔子改制說”不以為然,甚至對左右大言道:“孔子改制大道也,豈為一兩江總督借養易之哉?若使以供養易所學,香溪(張之洞號香溪)奚取焉?”

如果碰到個尋常人,大概也只能是徒喚奈何了,而張之洞偏偏也是個極具個性的人物。留美第一人容閎評張之洞“目空一切”,而且“抗顏前輩,不肯下人。”

一個是捨我其誰的“長素”,一個是目空一切的“香溪”,兩個牛人在一處自然是火星撞地球了。

戊戌變法後,張之洞不得不主動站出來表態——“電請太后重懲維新黨人”!

明眼人都知道,張之洞這樣做是為了明哲保身洗白自己,而康有為偏偏不做此想,不是羞慚於為何此次不是捨我其誰,讓六君子搶了風頭,反而作書指責張之洞“始則六烈士之未死,而執事以楊叔嶠(楊銳)之嫌電奏請殺之,於是六烈士死於執事手矣。”

康有為這樣做,就太過分了。殺六君子的是慈禧,是頑固守舊的滿清權貴,事變發生後,張之洞也對楊銳等人積極展開營救,只是無力迴天罷了。

明明是慈禧殺了戊戌六君子,為何康有為卻說是他殺的?

張之洞對此,也是恨得咬牙,三番五次電告日本政府,要求日方驅逐康有為、梁啟超二人。

後來,日方權衡利弊做出決定——最初在日本被奉為上賓的康有為被迫離開,流亡歐美。

一直以來,人們認為是清政府對維新派迫害的繼續,卻不知是因為張之洞的報復。

再後來,康有為與張之洞展開激烈互撕,則不在本文探討範圍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