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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們每一位成為盟友,保護我們的抗生素

陳代傑老師35年來,一直在做的一件事就是微生物藥物研發,尋找新型的抗生素。在抗生素與致病細菌的博弈之中,我們該怎麼做,才能保護好我們自己和盟友,處於有利位置?上海交通大學特聘教授,“細菌耐藥性研究與新藥發現”實驗室主任陳代傑將和我們分享:《細菌和抗生素在博弈,我們該怎麼辦?》

我想和你們每一位成為盟友,保護我們的抗生素

  以下為陳代傑演講實錄:

我來自上海交通大學,35年來我都在做一件事,就是開發抗生素,同時研究細菌耐藥的機制,也就是細菌跟抗生素是如何博弈的。

今天除了給大家講述細菌與抗生素的博弈場景之外,更重要的是希望每一位在座的、收聽的人和抗生素成為戰友,保護我們的抗生素,因為保護抗生素就是保護我們的健康,保護我們不被細菌所威脅。希望讓大家瞭解,細菌在與抗生素在博弈,我們該怎麼辦?

我想和你們每一位成為盟友,保護我們的抗生素

演講嘉賓陳代傑:《細菌與抗生素在博弈,我們該怎麼辦?》

先來講講我是如何進入抗生素這扇大門的。

我出生於農民家庭,從小立志要當醫生,從我有記憶開始就看到媽媽體弱多病,所以長大之後要成為一名醫生為老媽看病。1977年10月國家頒佈了恢復高考的檔案,從那時我就把藏在閣樓上的小學、初中和高中的課本拿出來,在為期兩個月的時間裡全力以赴地進行復習、迎考。那時,我享受了我們家裡給我特供的每天一個荷包蛋的待遇。

但是在填報志願的時候,我聽說考醫學院非常難,所以不敢報。我的第一志願報的是上海同濟大學,因為聽說同濟大學的建築非常有名,而我的爺爺和我的兩個叔叔都是做木匠的,我想建築不就是和木匠相關的嘛?後來我被第二志願的上海化工學院(現在的華東理工大學)抗生素製造專業錄取。在報第二志願的時候,我起初是把上海高等化工專科學校放在前面的,因為我想既是高等又是專業,那肯定比學院要強得多,後來才知道那是專科,這是本科。

儘管沒有成為醫生,但是命中的安排讓我選擇了抗生素製造專業。醫藥不分家,儘管我不能為親自為母親看病,但是我的醫藥知識在漫漫人生中為媽媽的健康獻出一份力,所以老媽今年92歲還健康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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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講嘉賓陳代傑:《細菌與抗生素在博弈,我們該怎麼辦?》

我喜歡科研,每天晚上臨睡前半個小時都會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回憶那些白天稍縱即逝、支離破碎的學術閃光點,在那半個小時裡面梳理、歸納、昇華,也會靜靜地去安排明天一天的工作。我計算時間的單位是30分鐘,使工作的效率得以大大地提高。但是在去年,在我工作了35年後,我60歲了。我們單位規定60歲要退休,我想,退休對我來說很不公平,所以我毅然決然地在退休前一天辭去了公職,成為一名“待業老年”,後來去競爭上海交通大學的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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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科學研究的最佳年齡是30歲到40歲,但我卻認為科研最佳的年齡是60歲到80歲。為什麼呢?因為這時候沒有了家庭的負擔,沒有了行政的政務,但卻有多年的學術積澱,多年的開發研究、經驗和人脈——現在是最好的時候。所以當我知道交通大學接納為我特聘教授,而且聘期到70歲的時候,我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感到我科研的第二春來臨了,感到我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但是每到晚上我就在想,如果到了70歲,我身體很好,腦子還很活躍,卻沒有了工作的平臺,被剝奪了工作的權利,那該多痛苦。終老於實驗室是我終身的追求,我繼續工作、要和抗生素繼續玩,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最近我的一位同事報告了一組實驗。他在一組實驗中把老齡老鼠和幼齡老鼠分別飼養,在另外一組實驗中把三隻老齡老鼠和三隻幼齡老鼠一起飼養,並不斷地測定各種指標。過了一段時間,他發現與幼齡老鼠一起在籠子裡培養的老齡老鼠特別地活躍。我說你這個實驗不用做了,我一直在做這個實驗——我把自己比喻成一隻老白鼠,老白鼠只有和小白鼠在一起,才能夠使自己身心永葆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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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講嘉賓陳代傑:《細菌與抗生素在博弈,我們該怎麼辦?》

三十五年來,特別是帶研究生二十五年來,從我們實驗室走出了近200名本科生、碩士生和博士研究生。我們每兩年舉行一次實驗室大聚會,2017年有150名學生回到了實驗室參加聚會,這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也是我不斷地努力工作的第二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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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50名學生回到了實驗室參加聚會。

我們可以想象,在人類沒有發現免疫治療,特別是沒有發現抗生素之前,細菌肆虐。在歷史上有幾次烈性的細菌傳染性的疾病讓人記憶猶新,那就是鼠疫、霍亂和炭疽。它們奪走了數千萬的人的生命。細菌肆虐著席捲了數十個國家,草菅人命,我們卻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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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上世紀20年代末,弗萊明發現的青黴素,以及隨後一大批抗生素的誕生,才使這些疾病得以被控制,這使人類的平均壽命延長了15年以上。其中,萬古黴素是一個可以攻克馬薩菌感染的最後一道防線和王牌抗生素。

馬薩菌在臨床上被稱為超級細菌,可以耐受大多數抗生素,常年以來我們國家依靠國外進口來的萬古黴素治療馬薩菌感染疾病。1995年,由我帶領的團隊與企業一起,經過八年的努力,最終誕生了我們國產的萬古黴素。並且,由於我們研發的萬古黴素在質量上優於進口產品,所以我們從仿製藥變成了被仿製——國外的企業達到了我們的標準,才能夠進入我們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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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國家95%以上的藥物都是仿製藥,所謂仿製藥,顧名思義就是原研的企業已經有了這個藥,我們就是依葫蘆畫瓢地把它做出來。仿製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讓老百姓在生病之後能夠及時用上來治療疾病,而且要用得起用得好,免遭國外進口藥的制約。

由於我們的萬古黴素已經佔領了世界50%以上的市場,尤其是在美國,它擁有無可替代的地位,所以在這次中美貿易戰之中,萬古黴素被豁免了關稅,由此一大批與抗生素原料和精細化工相關的產品也得到了關稅的豁免。

眾多優秀的抗生素誕生了,人類細菌感染的疾病基本被控制了,我們是不是能夠高枕無憂了?情況不是這樣的。

一年多前,媒體大肆報道了一種神秘的埃及細菌。美國一對夫婦去遊覽了金字塔之後,其中丈夫感染了一種神秘的細菌,最後在各大醫院裡面都沒有能夠得到及時的救助。好在他的妻子是一位生物化學家,她知道在美國軍方的一個實驗室裡面,正在研究一種能夠治療超級細菌感染的噬菌體。她說服了美國有關當局,把這種實驗室的樣品用到了丈夫的身上,最終丈夫被救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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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說服了美國有關當局,把這種實驗室的樣品用到了丈夫的身上,最終丈夫被救治了。

由此讓我們思考的是,超級細菌在威脅著人類,我們絕不能小覷。科學家做了一個嚴謹的統計,現在每年死於細菌感染的病人大概在70萬人,作為對比,死於腫瘤的病人大概在800萬人。如果從今天開始,沒有新的抗生素誕生,人們也不去控制耐藥細菌的傳播和氾濫,那麼到了2050年,細菌感染造成的死亡人數將達到1000萬人,也就是說將超過腫瘤病人的死亡人數。所以2011年聯合國專門釋出了“今天不採取行動,明天就無藥可用”的行動。

那麼超級細菌是如何演變而成的呢?

其實這叫做“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一切都源於抗生素的應用,特別是抗生素的濫用。科學家做過實驗,1930年儲存的金黃色葡萄球菌對今天臨床所用的抗生素幾乎都是敏感的。但是1994年從巴西病人身上獲得的金黃色葡萄球菌,除了對萬古黴素和替考拉寧敏感之外,對其餘的抗生素都產生了耐藥性。

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對於細菌感染疾病應用抗生素要對症下藥,如果用得不好,不但沒有把細菌殺死,反而會誘導細菌產生耐藥性。這讓我我想起尼采說過的一句話:那些殺不死我的,讓我變得更強大。

細菌怎麼會在抗生素的作用下演變成耐藥的超級細菌呢?

首先,它是來自於臨床抗生素的濫用。我們去醫院經常能夠看到有人在掛水,急診室裡人滿為患,我們稱之為“三素一湯”的標準治療,也就是抗生素、激素和維生素,加上一瓶鹽水。

第二個途徑公眾可能不太清楚,但實際上非常嚴重,是農業、畜牧業的應用。我們現在吃到的所有動物裡面都有殘留的抗生素。抗生素被大肆加入到飼料裡面不是用來抗菌治病,而是作為動物生長促進劑。動物吃了帶有微量抗生素的食品之後,一方面透過餐桌流入到人體中,另一方面動物的糞便排洩物等不經處理就流入到環境當中,而環境中的細菌接在觸到了這些微量的抗生素之後,就會受到誘導產生耐藥性。

第三個傳播的途徑是抗生素的製造企業,它們排放的廢水廢渣當中殘留的抗生素沒有被降解就直接排到了環境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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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官方的報道,2010年我國生產了21萬噸抗生素,其中8萬噸用於臨床,8萬噸用於動物飼料,還有3萬噸用於出口。好在2012年國家釋出了史上最嚴厲的“限抗令”,使細菌耐藥性和抗生素的濫用有所好轉。

抗生素與細菌的博弈,實際上就是一個亙古不變的規則,矛與盾的原理。所以我們要不斷地發現和製造更強的矛,同時細菌為了躲避消亡,會演變出更強大的盾,細菌和抗生素不斷地在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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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首先作為政府,要有常規的機構和研究單位去監控、監測敵情,瞭解超級細菌耐藥性是如何發展、遷移和傳播的;在醫院,臨床上要對症下藥,不能濫用抗生素;對於企業來講,在殘留物廢水廢渣排放前要把抗生素降解掉;特別是對於養殖業來說,儘可能不要在飼料當中新增抗生素;對於我們這些研究人員來講,要不斷地發現新的抗生素使它更有力。

那麼我們每一個民眾應該做些什麼呢?

如果你是一名醫生,那就應該根據你的醫學素養治療,不能因為家屬的意願、病人的意願就開更多的抗生素,更不應該被利益所驅動,在不該用抗生素時候去使用抗生素,因為你是最瞭解、最有權決定用哪一種抗生素的人。

對於家屬,當你看到處方上沒有抗生素,請不要以為是醫生不負責任,要相信,我們的醫生都希望每一位病人能夠健康地走出醫院。

而對於病人,更重要的是不要濫用抗生素,不要一有傷風感冒、小的病痛就服用抗生素。其實大多數感冒都是病毒性的,服用抗生素不但沒有用,反而會誘導產生耐藥性以及其他不良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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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看待抗生素,合理使用抗生素。

當然我們也不用害怕,雖然現在有細菌耐藥性的發生和發展,但超級細菌感染大多數是在醫院和高危的病房中發生的交叉感染,而非幾世紀前的那種烈性的、傳染性的細菌感染。

在座的各位,以及我們每一位公民,也許你們認為細菌耐藥性的問題是一個社會問題,我做什麼都可能不會有多大的影響。但請相信,如果從我們在座的人做起,不濫用抗生素,有一點關於細菌與抗生素博弈的常識,再透過你去對你的親屬、你的朋友進行宣傳,每一個人盡一份責任做一份貢獻,那麼我們在細菌與抗生素的博弈中就會多一份勝算。透過保護抗生素不要被細菌擊敗,我們就能夠保護自己,讓我們在細菌與抗生素、與人類的博弈中能夠勝出。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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