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讀書 | 重新發現一個顛覆性的蘇格拉底——《政治哲學之根:被遺忘的十篇蘇格拉底對話》出版

19世紀之初,疑古思潮盛行,一度有四分之三的柏拉圖作品被判別為偽作。時至今日,雖然這些關於蘇格拉底的對話已恢復了名譽,但本書所囊括的這十篇短篇對話大多已被人們遺忘。主編托馬斯·潘戈爾聯合列奧·施特勞斯與艾倫·布魯姆等學者合作翻譯了這些對話,為每篇對話加上註釋與合適的導讀,最終完成了這本總集,並冠以“政治哲學之根”之名。

本書內容包括《希帕庫斯》《米諾斯》《鍾情者》《克萊託普芬》《泰阿格斯》《阿爾克比亞德前篇》《拉刻》《小希庇阿斯》《大希庇阿斯》《伊安》與十篇相應的解讀文字。潘戈爾在導言中為這些蘇格拉底對話的真實行做出了辯護,並認為這些短篇對話將會使讀者發現一個顛覆性的蘇格拉底,這個蘇格拉底將顛覆關於蘇格拉底或柏拉圖的通常見解。編者希望,對這些罕見作品的輯錄和直譯,能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位於柏拉圖作品核心的那些辯證的、冷峻的,但同時也極具啟發性的問題。

讀書 | 重新發現一個顛覆性的蘇格拉底——《政治哲學之根:被遺忘的十篇蘇格拉底對話》出版

《政治哲學之根:被遺忘的十篇蘇格拉底對話》

[美]托馬斯·潘戈爾 編

韓 潮 等譯

商務印書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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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選讀:

在一個行動和思想的其他選擇均已枯竭的時代,我們有必要尋找那些失落的,然而卻意義深遠的人類生活的諸多可能性。我們需要對政治的目的進行全面反思,卻面臨著重重阻力,這些阻力使得這種反思的事業似乎成為不可能。如果我們要弄清楚政治哲學的本性,闡明其意圖和可能性,那麼,首先就要返回到政治哲學的源頭,即返回蘇格拉底。重拾政治哲學家的原初籌劃,這一嘗試具有相當的難度,因為我們對自己所要尋找的東西不甚了了,因此我們很難知道我們什麼時候發現了它。最好是從一開始就將注意力和精力集中在那些與我們看待問題的方式大相徑庭的作品上,這些作品曾經為那些嚴肅的人們嚴肅對待,卻很難被我們嚴肅對待。諸如伊索克拉底和色諾芬這樣的著作家已遭到冷落,但只有從他們的修辭和剋制的文風中,我們方能認識到修昔底德和柏拉圖的趣味,以及古代著作家政治思想中節制德性的首要地位。如果不理解伊索克拉底和色諾芬,我們便無從理解修昔底德和柏拉圖。我們在修昔底德和柏拉圖那裡僅僅找到了自己所關切的東西,這樣他們就失去了其解縛之效。我們忽略了自己視野中沒有包含的東西,這種習慣使我們的視野免受侵襲。結果那些不為所知卻意義重大的東西在我們眼裡成了平庸瑣碎的了。

糾正這種短視的最好辦法是研究柏拉圖的那些短篇對話。它們篇幅不長,這在某種意義上使其更容易讀;而對於像《法律篇》這樣篇幅的對話,閱讀者幾乎無法全神貫注於一字一句;在那些真正需要推敲的地方,我們卻一掃而過;我們沒有耐心專注於那些精妙的細節,我們的心智往往無法對這樣篇幅宏大、內容複雜的文獻做整體的把握。一篇只有幾頁的對話使我們能夠專注於每一個細節,針對文字提出無數的問題,盡情發揮我們的才智、激情和想象力。不過,從另一種意義上說,由於這些短篇對話相當怪異,因此其難度也更大。拿《理想國》來說,長期以來的哲學傳統告訴了我們其論題所在;我們知道《理想國》的問題在於正義和最好的政制。當我們閱讀那些關於“好”和知識的段落時,我們會感到熟悉和親切,因為我們把這些段落視為2500年來西方思想領域一場偉大討論的一部分,參與這一討論的包括洛克、康德、尼采,他們所用的術語也和柏拉圖一樣。這種親切感或許是似是而非的;我們與其說是以柏拉圖自己的問題閱讀文字,還不如說藉助西方哲學傳統、參照後來思想家所提出的問題闡釋書中那些陌生的元素。可以肯定,危險正在於此;因為如果我們無法理解那些並不牽涉人們熟悉的主題的對話,那將意味著我們並不真正瞭解柏拉圖的用心所在,或者這種對話體的特性及其意涵。儘管如此,我們在那些著名的長篇對話中還是能找到那種親切感。但當我們讀像《伊安》這樣的對話,蘇格拉底遇到只會記誦荷馬史詩的愚蠢的伊安,蘇格拉底視他為被神靈感發的通神者,而到後來,伊安在蘇格拉底智者式的論證面前亂了方寸,竟然將自己說成是全希臘最偉大的將軍,對此我們又作何評論呢?這一切看起來頗為荒誕。其中的哲學意義是什麼?每一篇短篇對話都有這樣的怪異特徵。對於這些古怪的作品,學者們一直對之視而不見,要麼將之視為偽篇,因為蘇格拉底肯定不會參與這樣的討論,而柏拉圖也不會將其記錄下來,要麼認為這些對話只是一種邏輯演練,只不過為後來真正的哲學做鋪墊罷了。

讀書 | 重新發現一個顛覆性的蘇格拉底——《政治哲學之根:被遺忘的十篇蘇格拉底對話》出版

我個人認為,如果不首先把握這些短篇對話,便無法理解那些長篇對話,因為長篇對話正是對短篇對話中所提出問題的迴應,這些迴應只有被置於這些問題的背景下才有意義。對柏拉圖來說,提出適當的問題比回答這些問題更能引起他的興趣。也許所有問題中最為重要的在於:什麼是哲學?哲學如何可能?以及哲學為何必要?在人類歷史上,哲學的出現是晚近的事;即便在蘇格拉底時代,哲學仍然是一個新生事物。哲學並不像家庭、城邦以及實用技藝那樣看上去與人類如影隨形。哲學未能被視為當然之物,它常常遭到懷疑、譏笑和憎恨。所以,哲學不僅要建構自身,而且要捍衛自身。這些短篇對話集中體現了蘇格拉底乃至哲學與其由以生長的意見或者習慣的對抗,哲學與虔敬之士、詩人、政治家、普通大眾等的權威看法相對抗。也就是說,這些對話初步勾勒出了洞穴牆壁上的影像,揭示了其中的缺欠,指明瞭通往洞口的通道;它們展示了人類直接的常識性視域,這一視域必須超越,但為了超越,首先必須認識它們。任何一種對世界的解釋都需要對其現象的充分把握;否則這種解釋與其所要澄清的意識一樣經不起追問。在這些短篇對話中,柏拉圖揭示了這種常識性視域。每一位對話者均代表了一種典型的偏見。他們的論證總是缺乏說服力,不過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只在於他們靈魂中的某些東西使他們沉溺於假象。因此,我們如果瞭解造成他們論證毫無說服力的原因,我們便會明白靈魂的複雜性,關於信仰和知識什麼是最重要的各種觀點。這些對話清算了人類靈魂的型別以及在“真”與“好”的問題上最為強有力的前哲學意見。這些意見看起來很荒謬,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對世界的常識總是自相矛盾、漏洞百出;如果將這些常識推到底,往往在思想和行為上顯得荒謬。正是常識本身的這種特徵,使得哲學成為必要,同時使其難有出頭之日。哲學與其所要取代的那些偏見不同,它必須知曉自身的起源以及存在的理據。這些短篇對話之所以對我們尤為必要,在於它們毫不隱諱地迫使我們去了解柏拉圖解釋世界的方式,在於它們正是豐富我們的意識不可或缺的基礎,而這種意識對於任何非抽象地澄清那些至關重要的問題是必不可少的。

作者:

[美]托馬斯·潘戈爾 編

編輯:蔣楚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