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雖然是道教的主要創始人之一，理應為哲學家，但因其文采超然，也可同時稱之為文學家。古人向來好文鬥，尤其對於莊子這種滿腦子裝著鯤鵬異獸的奇聖，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就休想再輕易關上，滔滔不絕的話語如江流奔騰而出，濺起的沫子都能把對手淹個半死不活！莊子的想象力極其豐富，他不僅善於使用各種靈活多變的意象或場景去說服他人，俗稱為“懟”，而且還非常擅長饒舌，比如大家熟悉的濠梁之辯，惠子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莊子的反擊類似於“以暴制暴”，用對方的電量去燒燬對方自己的腦回路！

莊子提倡“清靜無為”，純天然的無為狀態，是老莊之道的核心。但這並不是說莊子本身也是清淨的，恰恰相反，他十分喜歡也十分專長罵人的藝術。比如莊子罵秦商是“舐痔者”，形容秦商是透過為秦王舔痔的行為獲取的利益，揭露了秦商的諂媚之態。不過這種罵法就不屬於雅罵了，不藏不掖，分外直白，雖然痛快淋漓，但也略顯粗俗。莊子最經典的一句雅罵，當應是：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這是他在《莊子·外篇·秋水》中寫下的一段排比句：“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

很多人第一次看到這句話都不理解，甚至誤解：井蛙奔向大海，夏蟲接近冬冰，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在莊子的筆下發生了，這是多麼奇幻、多麼浪漫的場景啊！的確，這些詞彙都可歸入文藝類，平時見了也絕對不會往罵人的角度考慮，但莊子卻能用最文藝的詞彙罵出最頂級的狠句！井蛙不可語海，是指不可以和井底之蛙談論大海里的事，因為它的眼界受到了住所的制約；夏蟲不可語冰，是指不可以和夏天的蟲子談論冬天的冰，因為它的眼界受到了時令的制約。

然而這兩句只是鋪墊，接下來莊子繼續說的“曲士不可語道”才是要表達的重點，意思是不可以和見識鄙陋的人談論大道理，因為他的眼界受到了教育的制約。莊子用極具文藝性的語言講述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和不匹配自己的人一起玩！有人說，那和井蛙談論井底的事，和夏蟲談論夏天的事不行嗎？莊子其意不是說“遇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不是隨機變換談論的內容就可以的；莊子意思是直接無法與其溝通，沒有談論的可能性，就是說不要去和井蛙、夏蟲說話！

可惜現在很多人仍然在誤解這句話，仍然將其當作一種自恃清高的口頭禪，認為說出這句話就擁有深深的驕傲，其實莊子的本意表達了一種深深的無奈和絕望，不是不可以與之語，而是無法與之語，“說不通、說不明白”的既視感。如果一個人對你說“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那可能是變相地說你沒文化，潛臺詞就是：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自己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