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知青往事:招生無門 上學無望

文:蔡坤一

下鄉一年多點便入團,楊保管是介紹人。列席73年天全縣團代會,作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代表。有個同公社的列席代表是地主出身,我倆自然在那段時間親密,彆著列席證同上同下,享受著榮耀同時也倍受質疑的目光。黑骨頭經油漆粉刷終竟顏色不正,天然鴻溝不可逾越。曾經從成都帶回芙蓉肥皂(稀缺品)送她,在她家吃了飯,她父母那呆滯痛苦的神情至今記憶猶新。農民即使赤貧,還作為依靠物件可以享受精神甘露餵養,他們則不然,遭受肉體精神雙重摺磨。

知青往事:招生無門 上學無望

前排左1孟春秋中排右2筆者

張阿哥,二十出頭,過保管室一獨門獨戶居住。出工,不管鋤地剷草背糞不見他歇息,好像不知疲倦的勞動機器;葷笑話,素龍門陣在田間地頭上空翻騰,不見他咧嘴搭腔,似乎無痛無感的的木頭人。髒活累活不掙工分的活隨喊隨到低眉順眼,到縣上交公糧、背水泥化肥回隊,山上守玉米棚等召之即來揮之能去。原來土改那年張父劃為富農——也是祖上勤苦留下幾畝倒黴瘦土,刺青黥面累及子女打入另冊。公社派人來幫助隊裡揭開階級鬥爭蓋子,晚上開批判會,幾個地富子女和齁包氣喘、行將就木氣色的他們的父輩站板凳上,社員們都是親戚老表,宗法意識使批鬥會不知所云草草收場。

還參加縣婦代會,全縣和雅安地區知識青年代表大會。

幾年知青生活——陽光雨露山風、玉米洋芋白菜、鋤頭鐮刀背夾子滋養磨鍊了我,狗崽子改造如鐵姑娘,四肢發達黑紅油光,成為全縣“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典型。心中對可以教育好這個詞語很是反感,我有什麼不好,我家裡教育也很好,但當典型還是自喜的。猶如在茫茫大漠遠遠看見孤煙一般,調回城掙份工資顯現出一線希望之光。

成都塑膠廠讓我作為知青子女代表到廠裡彙報,面對黑壓壓的人頭,我把在農村的艱苦勞作講得苦中有樂繪聲繪色,投其所好按當時流行說法:“沒有糞臭哪有飯香?”甚至說大糞濺到嘴裡都是香甜的。

從身體到精神的自戕,終於在眾多知青中脫穎而出。1973年開始的工農兵學員招生,我得到小隊大隊公社縣裡層層推薦。記得到縣上還作了簡單文化考核,我寫的文章被譽為“語文學得好”,想來宏詞大語得分不低,由此,讀個雅安師範、雅安衛校應該沒有問題吧。其他被推薦的知青有家長趕來活動,我沒有任何可以拉關係的想法、資格和門路,總相信憑表現和考試應該沒有啥問題。誰知半途中殺出個張鐵生,表現成績不重要了,出身一清二白才重要。其間到縣上招生辦打探訊息,與三隊楊知青一道,雖然一頭霧水,但回途中她一改常態滔滔不絕,她的興奮和我的沉默終於預示成真,她收到通知。第二年小靳走。我年年陪跑,年年政審不過關。1973年、74年、75年連續三年工農兵學員招生,我都在最後複審關被刮下,望眼欲穿的招生終與我無緣。帶隊幹部羅某某無意間說我“父兄都是反革命”時,我十分驚訝。我只知道我爸黃埔八期、易幟前在成都軍校當築城教官,咋我大哥也成了反革命?我脫胎換骨改造工程終竟“排異”,我拼力“掙表現”以獲前途夢想成灰。

沒有能拿到通知,還白佔寶貴名額,我蒙在被子裡啜泣,第二天照常出工。社員們關懷的眼神,沒有因為出身問題有任何歧視安慰了我,我又靠忘我勞動寄託希望以解憂愁、焦慮了。

谷小樂,關家三隊。不僅吃苦耐勞,還手巧。點玉米搬玉米剝玉米包粽子包湯圓包餃子,樣樣得心應手。1974年招生,正在醫療系統工作的嫂子出面張羅,成都衛校也落實,可是因出身問題複審關被擠下來。從縣裡得知訊息回隊,一路昏沉恍惚、絕望得走到順河邊處幾欲下河。

讀書無望,回城夢碎,隊裡只剩下我和素群。素群還好,常到關家六隊找男朋友或回成都耍,我無家可歸無人可敘,“無賴夜長人不寐”“東窗未白孤燈滅”。

知青往事:招生無門 上學無望

調走時全隊女孩兒送至縣城 後排中筆者

1976年春天政治風雲變幻莫測之際,成都塑膠廠招工來了。來招工的供銷科唐科長說我最像農民,是的,我那時不僅又黑又蠻衣著破爛,還十分漠然表情苦澀。縣婦聯要留我到婦聯工作,婦聯劉副主任是1958年的成都下鄉知青,找我到她家住夜談,茫然中我心底還是願回城。經過唐科長努力,我終於與廠其他職工子女一道,調回成都進廠當上工人。

在去和回的大卡車上,我都有點無動於衷。哭的、笑的,好像都與我關係不大。張愛玲說:成名要趁早。我一年調不起來,二年調不起來,三年、四年……我都麻木了。遠方沒有父母的迎接,只有新南門破敗的傢什和做臨工與待職的哥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