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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平郗氏興衰鑑三 郗鑑的第一桶金:組建嶧山塢

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五代之後,則出五服,出五服則意味著沒有法律和倫理上的聯絡了。漢御史大夫郗慮作為三公的身份,在魏晉門閥政治的背景下,給後代留下了一項無形資產,但這項無形資產也是有使用期限的,最長就是五代,約為150年(一世為三十年,這與當時一代人的壽命大致吻合),過了這個失效,隱蔽的無形資產就不在發生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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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慮之後,高平郗氏雖也是士族,累世官宦,但最高不過刺史、州牧,再無登臺為三公者,以不再是一級高門士族,有被邊緣化的危險。郗鑑為慮之玄孫,已經是享受先人無形資產隱蔽的最後一代,也就是說,如果這一代再無三公級別的高官出現,高平郗氏就會被排斥在高門士族之外。以時間而論,漢獻帝二十二年是公元217年,一百五十年後是367年,時間也很緊迫了。(事實上郗鑑於公元327年拜司空,338年進位太尉,幾乎走在時限的邊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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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鑑年幼時,在經濟上已沒有高門士族的地位了,史載其“少孤貧,博覽經籍,躬耕隴畝,吟詠不倦。”,可見經濟上已經相當窘迫了,但自郗慮以來的儒學世家之家風尚未改變,這就有了復興的資本。於是郗鑑以儒雅聞名鄉里,被兗州地方政府推薦出來做官,但郗鑑沒有接受。

既然保持家族高門士族地位緊迫,經濟又困難,為什麼拒絕做官呢?這當然不是清高避世,而是政治實在是一項風險極高的投資,需要在恰當的時機進入,同時也要以恰當的方式規避風險,所謂“仕途崎嶇人詭詐,宦海浮沉彼此奸”,稍有處置不當,就會重蹈叔父郗隆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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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鑑抵禦住了極大誘惑,三次成功的規避了政治風險。第一次是“不應州命”,接下來就有“二苟”殘暴的屠戮兗州;第二次是“趙王倫闢為掾,知倫有不臣之跡,稱疾去職”,其叔父郗隆就沒能處理好這次政治風險而喪命,第三次是東海王越和苟晞這一政治死敵同時聘用郗鑑,而郗鑑不接受任何一方的聘用。

後來趙王倫,東海王越,徵東大將軍苟晞陸續失敗,證明了當初郗鑑判斷的正確性。惠帝反正時,郗鑑因為政治表現好,被授予司空軍事的官職,後來逐步升遷到中書侍郎。但是西晉王朝崩潰的系統性風險來臨時,任何人都無法規避,郗鑑也不例外,洛陽失守,郗鑑成了陳午的俘虜,幸運的是,在同鄉張實的幫助下,暫時得免遇難,後來陳午潰敗,又僥倖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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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王朝破產,擺在郗鑑面前有兩條可以選擇,一是東渡江南,投靠重組的東晉王朝,二是選擇單幹,然後相機而動。第一條路是當時多數黃河以南計程車族的做法,好處在於一旦渡江成功,長江就會成為一道天然的風險隔離牆,特別是對於在江南已經有投資計程車族(比如琅琊王氏在王衍的策劃下,已經控制了荊州和揚州,成為東晉王朝組建初期的第一大股東和實際控制人,所謂“王與馬共天下”,可以理解為晉王室是東晉公司的董事長和法定代表人,而以王導、王敦為代表琅琊王氏則是第一大股東、控制著董事會的多數席位,並擔任執行董事和總經理,同時在各個分公司和業務部門中都取得了主導地位),渡江是最優的選擇。但對於郗鑑而言,卻並非如此,渡江一無政治基礎,二無軍事實力,只能從基層做起,留在北方雖然意味著高風險,但也可能在亂世中獲得高收益,而這種收益是治世時根本不可能獲得的。多年之後,郗鑑拜司空,對同坐的人說了一番話,可以作為註腳,一個風險偏好者幸運大獲成功後由衷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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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說新語·言語第二》38節

郗太尉拜司空,語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紛紜,遂至臺鼎。朱博翰音,實愧於懷。”

郗鑑回到了家鄉高平金鄉。西晉王朝破產,給民眾提供國防公告服務也隨之終止,但這項服務的需求確實必須的,於是在沒有新的政權建立起來,替代品塢壁應時而生。但是塢壁也是需要具備一定條件的,其中之一必須是要有威望足以服眾,能力又足以自保的領袖,當然還要有適合建立塢壁城堡的地形。塢壁的首領,必須德高望重,同時具備政治軍事才能,郗鑑正好符合條件,於是被選舉為塢壁主,在嶧山建立城堡,經濟上自耕自足,軍事上自保。

史書的語言藝術可謂登峰造極,深得春秋筆法之三味,明明是西晉王朝滅亡,殘部逃到了江南,史書曲筆為“天子播越”,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天子到落後的江南地區傳播先進文化。但是無論如何曲筆綺語,人們還是認清了中原無政府狀態的事實,叫做“中原無伯”。對於自身的生存現狀,也有著極為深刻的認識,“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前一半純屬放屁,後一半也太過樂觀,不是何時死的的問題,而是早死還是晚死的問題,至於怎麼才能多活一會呢,需要“當歸依仁德,可以後亡。”晉書雖然總體來說,不能算優秀的史書,好言怪力亂神,有前後多自相矛盾,但至少“今天子播越,中原無伯,當歸依仁德,可以後亡。”這十八個字,可謂字字珠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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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不表,回到正題。在西晉王朝破產後無政府狀態下,社會存在以下幾種博弈主體:“五胡”等異族侵略者,西晉王朝尚存的地方政府,塢壁主,流民帥(無法建立塢壁的地區),土匪強盜等。實際上流民和盜賊沒有本質的區別,它們都是秩序的破壞者,而地方政府和塢壁主,則試圖建立一種新的秩序,五胡之流,前期是最大的秩序破壞者,後期在破壞秩序的同時,也試圖建立新的秩序。

秩序不可能被長期破壞,總是要重新確立起來,所以盜賊和流民絕不可能長久,這兩種選擇絕對不是好的投資渠道。地方政府和塢壁主的區別,就在於一個是有合法授權的企業,一個屬於無證小販,因此無證小販往往試圖獲得營業執照,最終必然要投靠政府,除非自身能建立政府,但這嚴重超越了塢壁主的能力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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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流民和盜賊最終要消失,但短期往往會產生更多,這是由以下兩個方面因素決定的,一是地方政權與異族政權的激烈競爭,二是很多塢壁在夾縫中被毀滅,都會製造更多的流民與盜賊。

郗鑑建立的嶧山塢,本質上就沒有合法資格的地方政府,通俗的說,是無證小販。好在不久獲得了西晉王朝的繼承者——東晉王朝的許可,任命郗鑑為代理龍驤將軍、兗州刺史,鎮鄒山。與其說是東晉的任命,不如更準確的說是一種期權,期權的最大許可權範圍是兗州境內,當然這種開空頭支票的做法,不僅東晉,任何人都會做。於是兗州境內出現了多張相互矛盾的期權牌照如下:

李述,兗州刺史,西晉原兗州合法政權的最高長官荀籓任命

劉演,兗州刺史,西晉冀州地方政府的最高長官劉琨越權任命

郗鑑,兗州刺史,西晉的繼承者東晉政府任命

徐龕,泰山郡太守(與兗州部分重合),西晉的繼承者東晉政府任命,後又接受石勒後趙政權的任命,並在兩者之間不斷反覆

石勒,宣稱後趙政權對兗州擁有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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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個主要的競爭者咱開了異常激烈的競爭,短期誰也無法消滅競爭對手,對社會資源嚴重透支,以致產生了嚴重的饑荒。在這樣極端困難的情況下,郗鑑反而擴大了業務規模,吸引了大批流民,“三年間,眾至數萬”,東晉政府對此予以嘉獎,授予了一張更大的期權牌照,加輔國將軍、都督兗州諸軍事。

但是這種惡性競爭不可能持久,郗鑑的嶧山塢未來何去何從?決不能坐以待斃,必須需找新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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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鑑,字道徽,高平金鄉人,漢御史大夫慮之玄孫也。少孤貧,博覽經籍,躬耕隴畝,吟詠不倦。以儒雅著名,不應州命。趙王倫闢為掾,知倫有不臣之跡,稱疾去職。及倫篡,其黨皆至大官,而鑑閉門自守,不染逆節。惠帝反正,參司空軍事,累遷太子中舍人、中書侍郎。東海王越闢為主簿,舉賢良,不行。徵東大將軍苟晞檄為從事中郎。晞與越方以力爭,鑑不應其召。從兄旭,晞之別駕,恐禍及己,勸之赴召,鑑終不回,晞亦不之逼也。

及京師不守,寇難鋒起,鑑遂陷於陳午賊中。邑人張實先求交於鑑,鑑不許。至是,實於午營來省鑑疾,既而卿鑑。鑑謂實曰:“相與邦壤,義不及通,何可怙亂至此邪!”實大慚而退。午以鑑有名於世,將逼為主,鑑逃而獲免。午尋潰散,鑑得歸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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鑑得歸鄉里。於時所在饑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義者,相與資贍。鑑復分所得,以恤宗族及鄉曲孤老,賴而全濟者甚多,鹹相謂曰:“今天子播越,中原無伯,當歸依仁德,可以後亡。”遂共推鑑為主,舉千餘傢俱避難於魯之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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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初鎮江左,承製假鑑龍驤將軍、兗州刺史,鎮鄒山。時荀籓用李述,劉琨用兄子演,併為兗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傾,闔州編戶,莫知所適。又徐龕、石勒左右交侵,日尋干戈,外無救援,百姓饑饉,或掘野鼠蟄燕而食之,終無叛者。三年間,眾至數萬。帝就加輔國將軍、都督兗州諸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