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讓電影迴歸文學,也是為了把文學抵達更遠的地方

2021是電影迴歸文學的一年。

從年初至今,不少備受期待的華語佳作都與文學有關。年初上映的懸疑片《緝魂》,故事根據江波小說《移魂有術》改編;春節檔上映的奇幻大作《刺殺小說家》,改編自青年作家雙雪濤的《飛行家》;中秋檔上映的文學紀錄片《一直游到海水變藍》,則是賈樟柯給文學的一封情書;十二月初上映的《古董局中局》,故事源自馬伯庸的同名小說;原定於聖誕檔上映,卻遺憾延期的《平原上的火焰》,也是改編自雙雪濤的小說《平原上的摩西》。如果還要算上網路小說拍成的網路電影,這份名單還能列更長。

讓電影迴歸文學,也是為了把文學抵達更遠的地方

《一直游到海水變藍》是賈樟柯給文學的一封情書。

讓電影迴歸文學,也是為了把文學抵達更遠的地方

《刺殺小說家》改編自青年作家雙雪濤的《飛行家》。

乍一看,文學又一次反哺了電影。回顧歷史,中國電影與文學的姻緣,從20世紀初電影傳入中國那一刻便開始了。張藝謀曾說:“看中國電影繁榮與否,首先看中國文學繁榮與否。”中國電影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走向國際,文學在其中厥功至偉。回顧這些經典,有益於未來電影與文學的融合,一起看看這段四十年的光影往事吧。

1980-1990年代

拄著文學柺杖前進

20世紀80年代,中國大陸的電影開始復甦,這個過程,基本是與當時的文學熱同步。

最早一批拍攝文學作品的導演,多半選擇民國時代的作品。魯迅、茅盾、巴金、沈從文等人的代表作,曾在80年代被第四代導演陸續拍出,他們的改編宗旨是力求忠於原著。

讓電影迴歸文學,也是為了把文學抵達更遠的地方

陳凱歌憑處女作《黃土地》,獲得1985年洛迦諾國際電影節銀豹獎。

與此相對的,是“為我所用式”的改編,這類導演會在改編中注入大量個人風格。這群年輕的導演比起前輩們更具自我意識,我們習慣將他們劃分為第五代導演。1984年,陳凱歌根據柯藍的散文《深谷回聲》改編出電影《黃土地》。原著是一篇抒情性散文,電影只提取了散文中“逃離包辦婚姻自殺”的故事作為敘述的主線,來引發民族歷史的反思批評。影片中大量陝北農村的民俗特寫,給世界構建一組獨特的中國景象。早在《霸王別姬》獲得戛納金棕櫚大獎之前,陳凱歌就憑《黃土地》這部處女作,獲得1985年洛迦諾國際電影節銀豹獎。

讓電影迴歸文學,也是為了把文學抵達更遠的地方

《紅高粱》憑藉大膽的用色,豪放的風格,獲得1988年柏林電影節金熊獎。

這部一鳴驚人的作品,除了捧紅了導演陳凱歌,還捧紅了攝影師張藝謀。幾年後,他改編了莫言的小說《紅高粱》,開始自己的導演之路。《紅高粱》憑藉其大膽的用色,豪放的風格,最終在1988年的柏林國際電影節斬獲金熊獎,成為首部獲得此獎的亞洲電影。自此之後,張藝謀開始了自己的文學改編之路。比如根據蘇童《妻妾成群》改編的《大紅燈籠高高掛》,根據陳源斌《萬家訴訟》改編的《秋菊打官司》,根據餘華《活著》改編的同名電影,都讓張藝謀在國際電影節大放異彩。

第五代導演早期的電影創作,高度依賴了同時代的文學作品,他們心照不宣地採取了相似的改編策略:放大小說中的民俗景觀,營造一種東方想象,以尋求國際的認同。

讓電影迴歸文學,也是為了把文學抵達更遠的地方

改編自《你不是一個俗人》的《甲方乙方》創造了“賀歲檔”這一說法。

到了1990年代,電影開始市場化,曾經那個不計盈利的製片廠時代已經過去,大家開始有了自負盈虧的顧慮。除了嚴肅文學的改編外,導演們開始做通俗文學的電影改編,港臺地區對金庸和瓊瑤的影視改編,無疑影響了大陸市場的改編策略。王朔小說的走紅,無疑給當時的市場源源不斷的改編資源。從1988年的《頑主》開始,王朔的小說就以電影和電視劇的方式走入尋常百姓家。諸多改編中,藝術性自然是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最高,但商業上最為成功的當屬馮小剛。1996年,改編自《你不是一個俗人》的《甲方乙方》,收穫了3600萬的票房成績,還創造了“賀歲檔”這一說法。

拍電影不僅要有藝術性(拿獎),商業性(賺錢)也同樣重要。電影開始走向商業化,文學改編面向更為通俗和有話題度的作品。21世紀將要到來,人心隨之浮躁起來。

2000年代

文學改編的轉向

2000年,一部改編自民國武俠小說的電影,不僅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還成了美國電影史上第一部超過1億美元票房的外語片。沒錯,這部電影正是李安的武俠片《臥虎藏龍》。李安票房和口碑的雙豐收,直接激勵了大陸的導演。

2002年,張藝謀斥巨資拍攝了一部古裝大片《英雄》,該片在中國大陸的票房達2。5億元人民幣,成了2002年華語電影票房冠軍,最終全球票房共計1。77億美元。張藝謀成功開啟了一個商業大片的時代,也是從這時起,他就開始屢屢受到觀眾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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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陣容華麗,故事空洞。

古裝大片的甚囂塵上,讓歷史題材的故事供不應求,甚至開始走向不倫不類。2006年,馮小剛改編了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拍攝了一部惡評如潮的《夜宴》。本片在西方文化的本土化處理上非常失策,演員們如同穿著中國宮廷戲服上演一出西方話劇,極致華麗的陣容,卻講述了一個內容空洞的故事。

同年,還有一部屢遭惡評的電影: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本片的陣容堪稱豪華,除了周潤發、鞏俐和劉燁,導演還找來了周杰倫。電影改編自曹禺的《雷雨》,故事舞臺從20世紀20年代搬到了五代十國的帝王之家。極為華麗的美術風格,講述的卻是個極為狗血的故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對這部電影最貼切的評價,時至今日,本片依舊是不少影迷眼中張藝謀最差的電影。

失去了文學輔佐的張藝謀,開始面臨寫不好劇本的指責。按照他自己的說法:“現在我也清楚,中國文學的現狀不像十年前,你很難看到一部小說那麼完整和那麼具有震撼力。現在文學不景氣,你不可能看到像《紅高粱》《妻妾成群》 那樣在思想和意義上都完整的小說。”新世紀以來,嚴肅文學的創作不斷被邊緣化,昔日的文學熱開始退潮,成了新時代電影“劇本荒”的原因之一。既然如此,導演需要從更為多樣的文學中尋找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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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是為數不多的優秀諜戰片。

2009年,一部改編自麥家《風聲》的同名電影上映。本片是中國首部諜戰大片,影片於2009年國慶檔上映,當年收穫了約2。25億元的好成績。口碑票房的雙豐收,一度讓諜戰題材的走紅。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了,《風聲》依舊是為數不多的優秀諜戰片,型別片的拍攝依舊是中國導演的弱項。可供改編的文學其實從不缺席,缺的永遠是把它們拍好的導演。

下一個十年,可供改編的文學更是呈現前所未有的井噴。

2010年-至今

狂飆突進的IP時代

21世紀頭十年,我們有《天下無賊》《太陽照常升起》《集結號》《風聲》《讓子彈飛》等文學改編的佳作,它們的原著基本上都屬於傳統文學,而進入2010年代,則是眾生喧囂的時代。

讓電影迴歸文學,也是為了把文學抵達更遠的地方

《山楂樹之戀》是網路小說成功影視化的例子之一。

2010 年以後,網路小說改編逐漸從電視劇走向大銀幕。 比如,張藝謀根據艾米同名小說改編的《山楂樹之戀》,徐靜蕾根據李可同名小說改編的《杜拉拉昇職記》,滕華濤根據鮑鯨鯨同名小說改編的《失戀三十三天》,陳凱歌根據文雨的《請你原諒我》改編的《搜尋》。這些都是網路小說成功影視化的例子。

進入新的十年,很多文學改編更注重IP化,而不再僅僅是在乎質量。2013-2015年,郭敬明導演了自己的同名作品《小時代》。雖然遭受觀眾的批評,但整個系列在幾年間共獲得了17億的票房。《小時代》的成功,直接改寫了未來幾年我國電影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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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耳》是一部青春文學改編的電影。

良莠不齊的網路文學,依靠IP+俊男美女的營銷模式日益增多。《匆匆那年》《左耳》《何以笙簫默》《陪安東尼度過漫長歲月》《秘果》等一系列青春文學改編的電影接踵而至,它們普遍呈現出票房與口碑嚴重割裂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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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你》讓導演曾國祥獲得了金像獎最佳導演。

但網路文學不應該作為電影質量不過關的藉口,香港導演曾國祥的《七月與安生》和《少年的你》,均是改編自網路文學,但前者讓周冬雨和馬思純雙雙獲得了金馬獎的最佳女主角,後者讓曾國祥獲得了金像獎最佳導演。好導演得有能力講好一個故事,反之,壞導演哪怕有好故事也會講砸。像《鬼吹燈》和《盜夢筆記》兩個優質網路文學IP,在不同導演手裡,呈現出不同的質量。至今兩大IP的影視化改編,都未能讓讀者滿意。

同樣讓讀者擔憂的IP改編,還有劉慈欣的《三體》。實體小說出版已經10多年,幾年前就傳言馮紹峰和張靜初會演電影版,然而至今都沒有訊息。今年騰訊和網飛都放出了劇版物料,很多人看完後都表示懷疑,不敢抱太大希望。劉慈欣小說要影視化確實不是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成功,2019年的爆款電影《流浪地球》,票房和口碑的火爆,讓觀眾將2019年視為中國科幻電影元年。儘管中國科幻電影還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劉慈欣的作品無疑給多年來疲弱的中國科幻電影,提供了最基本的故事。

除了以上IP小說外,2010年代,還是有一些導演做著嚴肅文學的改編,比如張藝謀根據嚴歌苓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金陵十三釵》,根據《陸犯焉識》改編的《歸來》;婁燁根據畢飛宇同名小說改編的《推拿》;馮小剛根據嚴歌苓同名小說改編的《芳華》;姜文根據張北海《俠隱》改編的《邪不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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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心大劇院》在敘事結構上做了很多巧思。

尤其是婁燁多次延期的新片《蘭心大劇院》,根據虹影的《上海之死》及橫光利一的《上海》改編,在敘事結構上做了很多巧思,以虹影的《上海之死》為電影提供了最初的雛形,之後編劇馬英力將橫光利一的新感覺派小說《上海》替換到戲中戲的部分。其中戲裡戲外的互文性,大大擴寬了電影可解讀的空間,當然也意味著加大了觀眾的觀影門檻,票房自然有所受損。與大多數在舒適圈中自我重複和安心拍片的導演不同,婁燁始終在勇敢地突破著一些邊界。

讓電影迴歸文學,也是為了把文學抵達更遠的地方

《一直游到海水變藍》是一部探討文學和鄉土關係的紀錄片。

同樣做著改變的還有拍攝《一直游到海水變藍》的賈樟柯,他其實深知,一部探討文學和鄉土關係的紀錄片,必然不會有什麼票房。但總得有人像他一樣,不忘對世代做著觀照,做著曲高和寡的電影。這群人共同構足了2010年代文學改編的多元景象。

在這個不缺好故事的時代,缺的只會是發掘好故事的眼光,還有講好一個故事的本事。文學與電影共生了上百年,在未來的日子,兩者還會“如膠似漆”下去。讓電影迴歸文學,同時,也是為了把文學抵達更遠的地方。最好的“躍然紙上”,也許就是將文字“流於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