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抑鬱者越來越多，一方面，是因為真正的抑鬱者的確越來越多了，另一方面，裝作抑鬱博取利益者確實也逐漸氾濫起來。

這兩種情況同時存在，同樣令人感到憂心。

先來說說第一種情況，真正的抑鬱者越來越多，這並不完全是各路媒體渲染出來的一種假象。因為從本質上看，抑鬱很可能是美德的過敏反應。而現代人的道德危局正在愈演愈烈。

抑鬱——可能是美德的過敏反應

在抑鬱症的研究中發現，抑鬱患者的vmPFC活動性反常的高，對抑鬱患者進行精神療法和藥物療法治療之後，症狀的緩解與vmPFC活動性減小有關，呈現一種反向發展的趨勢。Koenigsa等人發現vmPFC損傷患者的抑鬱水平明顯較低，vmPFC的損傷會達到一種抗抑鬱的效果。以上研究說明vmPFC與抑鬱的形成有一定的關係，對此有一種說法認為vmPFC在消極情緒的產生中起到了一種促進的作用。比如在Zald等人的研究中，評定被試者過去幾個月的負面情感體驗，結果發現過去幾個月頻繁體驗到負面情緒的被試者的vmPFC的活動性更強。

發展神經科學的研究指出，在青春期和青年期，vmPFC的神經網路迅速發展，透過杏仁核來進行情緒管理，並出現腎上腺素水平減少的現象。所以研究者認為vmPFC透過與之連線的腦區下丘腦和灰質、腹側紋狀體，以及和杏仁核的拮抗作用，來調節負面情緒。還有一種說法是，vmPFC在抑鬱中的作用與自我覺醒、自我反思相關。之前有研究表明vmPFC損傷的患者缺乏自我洞察力，對羞愧感、內疚感、困惑感和後悔感等負面情緒的感知能力下降。這些情緒也與之前所提到的自我覺醒、自我反思有關。抑鬱症患者對情緒刺激進行加工時，與自我相關的負面情緒使vmPFC的活動性增加，增加患者的負面情緒體驗，從而導致抑鬱。

美國喬治梅森大學的坦尼和美國休斯敦大學的迪林等研究者發現，羞恥傾向會增加一個人心理問題的風險。這種傾向與抑鬱之間的關聯尤其強烈：在一項大型薈萃分析中，研究者回顧了過往108項研究，共涉及超過22000名志願者。對這些研究的結果進行分析發現，羞恥傾向與抑鬱之間存在明顯的正相關。

綜合上述，抑鬱患者所產生的過度的自我反思、羞愧、內疚就像是道德心理的過敏反應。

偽善危局

另一方面，裝作抑鬱博取利益者的泛濫，體現了現代人道德危局的一個方面——難以遏制的偽善主義正在瘋狂蔓延。

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從種種跡象來看，偽善主義的程度日漸加深，其傳播的範圍也越來越廣泛，而且漸漸開始有一種從潛層走向明面的趨勢，他們越來越不受道德和輿論的約束——因為他們實實在在獲得了好處，但又遊離於法律的灰色地帶之中，他們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

比如各種打著成功學旗號的傳銷組織、大到一些成名企業，小到一些P2P組織都在靠著忽悠上演一幕幕屢試不爽的龐氏騙局、還有視愛情為玩物的各種研究PUA套路的男性群體和視愛情為牟利工具的研習豪門培訓班的女性群體、靠主播圈粉推薦股票，然後操縱股票收割韭菜的模式，這些新時代的偽善模式層出不窮。還有很多更復雜，更隱晦，危害可能也更大的偽善模式，存在於政治、金融領域之中。

在充滿偽善者的群體裡，欺詐成性，套路成慣。善者被不斷淘汰，久而久之，誠信喪失了、信任喪失了、同情心喪失了、良知喪失了、正義感喪失了，愛情退化成佔有和利用，人們不再具有幫助別人的誠意，人們變得自私自利，只想佔人便宜，丟擲小便宜引人上鉤反而成了屢試不爽的欺詐手段；人們變得戒備心很強，人們變得算計別人，變得處處防範別人的算計，在這個偽善者充斥的階段，講究的是套路，比的是演技，拼的是臉皮的厚度，一階偽善者敵不過二階偽善者，二階偽善者敵不過三階偽善者，栽在別的偽善者手上的偽善者心底裡多少會有“無恥者無敵”的慨嘆。而事實卻是，比他更偽善更卑鄙的人會越來越多。

在這個階段裡面，韓非子的法家理論變得無比適用：“夫以妻之近及子之親而猶不可信”。“君以計蓄臣，臣以計事君，君臣之交，計也。”而上下級之間，“一日百戰”。在這個階段，每個人都是孤家寡人，妻兒不能相信，自己的上級和下屬也不能相信，一天要玩一百次心計。

在這樣的群體裡面，內耗極其嚴重，合作紅利消磨殆盡。當這個群體的合作能力徹底喪失後，偽善者也就沒了寄生物件了，進而又向著純粹的奪利主義退化，社會最終退化成所有人是所有人的敵人的霍布斯叢林。不過，一般在這個階段來臨之前，這個腐朽的共同體就會被別的更“年輕”更具活力的群體所取代。

從本質上來看，這是一個維度坍縮的過程。同情心、信任感、愛情是“人類共同體”的痛感神經，它使得每個人類個體之間建立連結，產生共鳴，休慼與共；而正義感則是“人類共同體”的免疫細胞，它們抵禦奪利者、防止偽善者的滋生。有了這些美德，人類共同體就像一個整體一樣，高度分工合作，形成了高一維度的生命體，合作紅利得到極大的釋放。

當美德式微、扭曲甚至淪喪後，人類共同體的痛感神經潰散了、免疫細胞耗盡了，全身滋生著癌細胞。這個時候，人類共同體也就從神壇跌落，降維成在自然界中相當孱弱的低維生命體——與禽獸無異。這就是瘋狂蔓延的偽善主義帶來的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