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突然接到老叔發來的影片聊天,
很詫異,我們很久沒聯絡了,
久到已經想不起是多長時間,
好像是前幾年過年回家,他到我家吃飯,
簡單的問問情況,之後再也沒有聯絡過,
這次影片聊天讓我感到十分意外。
他躺在炕上,好像喝了點酒,
面色赤紅,帶著一點酒氣,
但人是清醒的。
他簡單的問了問我的情況,
然後說:我跟你爸說了,
過兩天就開始好好幹活,不喝酒了。
他說:孩子也安頓好了,沒別的心思了。
他說:孩子給他買了智慧手機,
隨時都可以影片聊天。
言語間充滿了說不出的自豪
和帶有一點點孩子氣的羞澀。
他說:你在那邊好好的,
你爸我倆就在村裡了,不用擔心。
夏天,天氣有點悶熱,
我很奇怪他為什麼突然跟我影片,
還說了這麼一大堆。
過了一個星期,我爸來電話告訴我:
你老叔去世了。
我問:什麼時候?
他說:四五天前吧。
我茫然不知所措。
生活不是你活過的樣子,而是你記住的樣子。——麥家·《人生海海》
這個老叔並不是我親老叔,
準確的說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我七八歲的時候搬家搬到這個村裡,
剛到村裡舉目無親,
因為是同姓,所以就認了這門親戚。
那時他二十左右,是個憨厚的人,
不太愛說話,但是很能幹,
有好東西總是想到我:
我想滑冰車了,他就動手做,
過年的時候,想放鞭炮了,
他就塞給我一些。
家裡無論大事小情,
只要能幫上忙的,肯定都有他的身影。
記憶中,他惹哭過我一次,
那是五年級的時候,作業多,
他一不小心用我的作業捲了煙,
結果我哭得昏天暗地,
他一直在那笑呵呵的嘟囔:
就撕了一頁,你哭成這樣,至於嗎?
當時我哭,主要原因不是他用了我的作業,
而是當時作業多,找個藉口發洩情緒,
結果他就成了替罪的羔羊。
現在我還記得他無奈又不知所措的樣子。
後來,我上了初中,開始住校,
我們之間的交流也就少了。
不過每到過年的時候,
我還是喜歡屁顛屁顛地跑到他家,
幫他貼對聯,順便拿一些糖果瓜子還有鞭炮。
再後來,我上高中、大學、畢業、工作,
他結婚、生孩子,離婚,再婚,媳婦不知所蹤,
自從他結婚後,我便很少去他家了,
過年回家,也未必能見得著面兒,
他的事情大多是從父母口中得知的。
心死了,人反而不會死了,只是活得像一臺機器。——麥家·《人生海海》
最後一次見他是三四年前了,
我過年回老家,我爸請他到家裡吃飯。
印象中,他還是那個二十左右的小夥子,
精氣十足,臉上始終帶著微笑。
只是那次見到他的時候,
他拖著右腿,面容有點枯槁,
右手也不大聽使喚,
不過精神還是很不錯的。
我媽說,都是喝酒喝的。
原來,自從他再婚後,
不知道怎麼染上了喝大酒的毛病,
而且喝完酒後就耍酒瘋,打人。
慢慢地他老婆受不了了,就走了。
這其中的緣由,他從來也沒說過,
我也沒有過問過。
這之後,他沒長記性,還是喝酒,
結果導致半身不遂。
後來,他離開了村子,給別人去放羊。
早出晚歸,孑然一身,
在我看來,他的心死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還在麻木的活著。
也就是我回家過年那年,他才回到村子。
他有一個孩子,再婚後孩子跟爺爺奶奶生活,
這次媳婦走了以後,他才把孩子帶回家,
只是孩子已經長大,上了大學。
這次回來,他說準備好好過日子了,
也許正是因為孩子的緣故,
他才覺得生活有了盼頭吧。
這些年,我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
不知道他有過多少傷痛,
但是看到他能重燃對生活的希望,
總覺得是好事情。
多數人說了一輩子話,只有臨終遺言才有人聽;如果臨終遺言都沒人聽,這人差不多就白活了。——麥家·《人生海海》
電話那頭我爸說,
你老叔具體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孩子結婚後,老叔一直獨居,
但喝酒的毛病還是沒改。
跟我影片聊天那天他說:
我跟你爸說了,給我三天的時間,
這三天不用管我,三天後我就把酒戒了。
只是,他沒挺過三天的時間。
夏天,農活比較多,
我爸前兩天也就沒去看他,
第三天的時候,
他發現我老叔那邊沒動靜,決定去看看,
到他家後敲門沒人迴應,
進屋一看,人已經沒了。
我到現在不明白,
他那天為什麼找我影片聊天。
我也從未把他說的話當成是臨終遺言,
直到現在,
他還是我記憶中的樣子:
精氣十足,臉上始終帶著微笑。
記住,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氣,活著才需要勇氣。
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麥家·《人生海海》
村上春樹說:
總之歲月漫長,然而值得等待。
其實,人這一生能選擇的事情非常少,
沒法兒選擇怎麼生,也沒法兒選擇怎麼死,
我們唯一能選擇的兩件事,
第一是我們這一生怎麼愛,
第二是我們這一生怎麼活。
我相信老叔是準備好好生活的,
只是,歲月好像沒有並沒有那麼漫長,
也沒有什麼好等待的。
就像《人生海海》的主人公,
他始終被歷史的車輪碾壓著往前走,
他有自己的選擇,
但始終沒逃過命運的一次次捉弄。
我想他最幸福的時候,
莫過於精神失常後回到七八歲的年紀,
幼稚、天真、透明。
人生海海,我們像海上的一葉扁舟,
會沐浴陽光,也會有驚濤駭浪,
會迷失方向,也會有柳暗花明,
有時候,我們認為事情總會好起來,
我們以為再見總會再重逢,
然後事實好像並非如此,
這一生,好像更多的是無奈。
麥家在
《人生海海》
的封面寫到:
人生海海,潮落之後是潮起,
你說那是消磨、笑柄、罪過,
但那就是我的英雄主義。
希望我們都能在無奈中,
活出自己的英雄主義。
時光好像回到了從前,
那時我未長大,你還年輕,
你高大的身影被夕陽拉的很長,
你笑盈盈的望著我,
我還是屁顛屁顛地跟在你身後,
山坡上的麥子被晚霞映的金光燦爛,
你說: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
我什麼都沒說,
只是覺得夏日傍晚的天空很溫暖,
溫暖的讓我留戀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