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我們為何如此珍惜我們的記憶?

最近天氣變冷了,每到冬天,我就常會回憶起那些已經故去的親人,可能因為我的記憶裡有很多的親人是在冬天去世的。對於一個很多時間孤寂地生活在都市城中村的人而言,冬天裡裹著這些記憶,躲被窩裡抱著那些千百年歷史的書入眠,彷彿才睡得安穩。

我們為何如此珍惜我們的記憶?

有時候,人的記憶會比當下的生活細節更貼近自我的本真生活狀態。

最近的幾個新聞,都和我們的記憶相關。

第一個新聞,是中學課文的孟子《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究竟是“是人”還是“斯人”,大家爭論得不可開交。參與爭論的大多其實平常並不閱讀什麼典籍,但是大家梗著脖子激烈堅持自己學的是“斯人”。人對於堅信的記憶被視為有誤這件事的反彈,要比我們想象的大得多。

第二個新聞,是關羽的扮演者陸樹銘去世了。從九十年代走過童年的人,對《三國演義》和《西遊記》這兩部劇帶來的時代記憶尤為深刻,陸樹銘的關羽如此深入人心,以致於限制了他的戲路,也限制了後來的關羽扮演者。我不禁記起了我初中時學人物素描畫,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把陸樹銘的關羽形象畫下來。我能感覺到,我們兜兜轉轉的幾十年很多時候就是在試圖追求建立起一些堅不可破的記憶印象。

第三個新聞,是供銷社的復興引起了很多討論。作為計劃經濟時代物資分配的主管部門,供銷社和糧站通常是那時候每個鄉鎮中蓋得最結實的一排房屋,有很多供銷社和糧站至今仍以老房子的模樣佇立在鄉鎮中。大家對這個新聞會有些擔心,大概是因為很容易把供銷社和糧站,與那個物資匱乏的時代的記憶勾連起來。我們這四十年所經歷的變化太大了,於是記憶好像薄皮是包不住過多的肉餡,總擔心哪邊要破皮了。

我們為何如此珍惜我們的記憶?

就像邁入這個年歲,我忽然發覺,如果從18歲上大學算起,自己在城市生活過的年歲已經超過在鄉村成長的年歲了。但是所有在城市生活的記憶,無論有怎樣繽紛多彩的背景和多麼宏大的敘事環境,終究和你沒有什麼深切的勾連。記憶一旦疊不成厚實的連續和累積,就無法促成自我的展開。

很多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始終沒有脫開鄉土,彷彿還是活在鄉村裡,哪怕可能只是像個有些腐朽的夫子,在那個有幾百年的族譜和親族關係勾連的地方,每個不管熟悉不熟悉但你篤定和你有關聯的面孔與土地構成了一種生命的場域,哪怕依舊是窩在家裡讀讀書,燒燒柴火灶,雞犬之聲相聞。生活的記憶很踏實確定不移地存在,此不可更易,就是生命的神聖感所在。

我們為何如此珍惜我們的記憶?

昨晚上,母校荷山中學大會堂在歷屆校友共同捐資助力下,時隔二十年後重新修舊如初地第一次使用,舉行了一場音樂會,好些個朋友給我發影片資訊。我隔著手機螢幕都不禁十分動容,雖然這麼多年已經參加過很多大型會堂現場,但從鄉村孩子十三歲時第一次進到母校荷山中學大會堂時的那種服膺於斯的神聖感是無可重現的。這就是生命的信實。

我忽然意識到文字和記憶之神聖感,如果不寫寫文章,記憶可能也會漸漸失去了可信實的支撐,遂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