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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若璞:彤管與箴管並陳

本文轉自:南通日報

□張 芳

顧若璞是明清才女群中一個很有特色的人物。清初有“一代文宗”之稱的王士禎點贊:黃夫人顧氏所作《臥月軒文集》,多經濟大篇,有西京氣格;道鹹年間走南闖北、結交各地詩媛的杭州女詩人沈善寶評價:和知節行文章為吾鄉閨秀之冠。

記得我初聞這些評語心中不解:400年前明末清初的閨閣女子,就算有些文才,寫得最多的也大抵是帶點閒愁的小詩,可為什麼顧若璞筆下出現最多的偏是關於時政、經濟的大文章大詩篇?這位顧才媛經歷了怎樣的人生,才做到節行文章為杭州閨秀之冠呢?

好奇心驅使我去查閱相關書籍。前陣集中精力跑了幾趟圖書館,手頭便有了較為稱心的資料:顧若璞(1592—1681年),浙江錢塘人,明末清初女作家,晚明上林署丞顧友白女,同邑貢生黃茂梧妻。早寡,待舅孝,訓子嚴,年九十無疾而終。培養了中國第一個女性文學團體蕉園詩社。著有《臥月軒稿》。

顧女士28歲前的日子相當不錯。小官員父親顧友白在她6歲那年,便為其聘請名師,於是她十二三歲已寫得一手清麗可誦的詩文。顧友白不惟關心女兒詩作得怎樣,還十分緊張她的終身幸福,故而竭力幫她挑選了一個各方面都比較般配的夫婿:同鄉布政司參議黃汝亨的兒子黃茂梧——黃公子不但家世好,才學人品打小也是被師長誇獎的,同時人還長得玉樹臨風。15歲的美麗才女顧若璞高高興興嫁給了黃茂梧。

若璞婚後幾年的生活美滿,春天的時候和丈夫一起去西溪划船看梅花,秋天又在庭院悠悠地賞菊品蟹。但是婚後第十年,她的天空裡慢慢有了陰霾,主要是丈夫一連三次科舉考試都鎩羽而歸。若璞認為考取功名這種事,除了看才學,還需要一點運氣,不能太著急。無奈茂梧聽不進妻子勸告,不僅焦慮得天天在家拍桌子,還非要在患病期間硬撐著準備第四次科考。然後在她28歲那年,人生中最沉重的一次打擊來臨了,與她相親相愛13年的丈夫不幸病故,留下兩個尚在稚齡的兒子。

阻止若璞滑向消極泥潭的是丈夫的遺言。夫君臨終前曾一再叮囑她好好教養兩個孩子,傳承黃家的一脈書香;照顧他漸漸衰老的父親,讓他有一個如意的晚年,如今她答應丈夫的事情一件都沒做到,怎敢拋下老人孩子隱居避世呢?於是她開始如履薄冰地操持這個家。當時大兒子黃燦8歲,小兒子黃煒6歲,公公去了外省當督學,她既主外又主內。然而若璞最終克服種種困難成為一名優秀的當家人。

值得稱道的是,若璞教育孩子很有一套。顧氏在少女時代接受的主要是文學教育,四書五經一類的儒家典籍(科考必讀書)並未系統學習過,現在為了孩子,她找出丈夫留下的全部儒家經典,將《四書》《周易》《詩經》等無一遺漏讀了個遍。白天,燦兒煒兒去私塾上學,她則在家反覆研究書中要義;晚上孩子放學歸來,她就言簡意賅地告訴他們自己白天所學。孩子見母親所言與老師講的一般無二,而且更為明白曉暢,佩服的同時,學習的興趣自然更濃釅了。

家中那棵古老的紫玉蘭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13個年頭過去了,顧女士果然沒辜負丈夫的重託:公爹的晚年過得很安康,黃燦黃煒長大後成了當地頗負盛名的文人,兩個兒媳都賢孝。而且大兒媳丁玉如能詩,若璞閒時常與她聊些時政、經濟、文化教育方面的事兒——聽起來年輕才媛丁玉如性情平和,資深才媛顧若璞脾氣亦和順。顧氏怎樣在繁重的生活壓力下,仍保持那份有如清風拂水面的好脾氣?我研究史料,發現顧氏減壓的秘笈應該是寫作。

疲累的時候,她就給弟弟顧若群寫信,述說自己是怎樣努力自學、培養孩子成才(《與胞弟》真是一封情辭並茂的家書);心煩的時候,則去另一位才女鄰居柴靜儀家坐坐,交流最近有什麼新作(《秋夜讀史》等名篇應該是在這種交流中誕生的);天氣晴麗的時候,她便邀請能詩善文的弟媳一起去景區走走,在西子湖畔品茗聯詩,有什麼難解的憂思就都丟到腦後去了。

顧若璞守寡的60餘年裡,還有一件事也讓有識之士讚不絕口:顧氏在慈嚴教子、攻研詩文的同時,還熱心指導家族中的後代閨秀讀書習文。在她的影響和帶動下,其孃家夫家出現了十幾位聲名遠播的女作家,她的侄女顧之瓊工詩文駢體,後來成為中國第一個女性文學團體蕉園五子社的組織者。

曾有保守婦人指責她這樣鼓勵青年女子從事文學創作,一定會耽誤她們做家務,妨礙婦德的養成。但顧女士嚴肅地迴應:追求婦德當然重要,但一個不通文墨的女子,是不可能擁有真正婦德的。所以她認為,女性可以“彤管與箴管並陳”,即把創作詩文和管理家庭這兩件事同時做好。

顧若璞一生就是“彤管與箴管並陳”的典範,晚年她仍孜孜不倦地為家族纂族譜、立義田,成為黃氏家族德高望重的女性族長;一輩子熱愛寫作,在89歲高齡之時,還親自為孫媳錢鳳綸的文集《古鳳樓集》撰序。

至此她作品中“多經濟大篇,有西京氣格”的謎底揭開,她讀了那麼多書,經歷了那麼多的風霜雨雪,一個人當家立計多年,筆下焉能不多與時政、經濟相關的鴻篇鉅製?“和知節行文章為吾鄉閨秀之冠”,這話說得極是,我相信杭州人沈善寶必是帶著十二分的誠懇,在其《名媛詩話》中寫下這句評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