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離我們很遠,卻離人性很近——《無人區》

萬事開頭難。必須說,《無人區》,它是開了個好頭的,今後的中國電影裡,若是有人想繼續探索美麗偏遠的西部,那些不為人知、懸疑而弔詭的故事,至少會想到要和甯浩看齊,不至於在生死莫測的槍戰間,神出鬼沒地開始出現萬馬奔騰的奇景。當然,拍魔幻片除外。《無人區》是一部正常的好國產片四年磨一劍對於影迷的耐心是一種考驗,對於甯浩本人來說,當然也是一種風險——單靠時間積累下的期待值,就是其他電影不曾有的壓力。

《無人區》不是一部神片。這不是批評,倒恰恰是它最需要的評價。盛名累人,名不副實的吹捧,會迅速將一部電影拉下神壇並狠狠地摔碎。但,《無人區》是一部名副其實的,正常的,不多見的,好的國產電影。相對於大多數故事背景發生在公路上的電影,它其實已然節奏明快,懸念製造的幅度合理,人物性格塑造得充分,動機合理,情感遞進昇華讓人信服,西部片裡原本就有的黃金配角,在這裡也夠多管飽。更為重要的是,走出了自己的安全區域,放棄了擅長的多線敘事的甯浩,並沒有讓故事散掉,他最好的節奏感和故事氛圍的把握,仍抓在手裡,考慮到轉型一刻翻陰溝,永遠只有一招鮮的中國導演如此多,這點尤其寶貴。

離我們很遠,卻離人性很近——《無人區》

趙葆華說,甯浩當下因自戀而迷失在自己的新作《無人區》裡。在電影《無人區》裡,甯浩將他的“瘋狂”系列作品的“瘋狂”藝術路線進行到極致。甯浩曾表示,他過往的那兩部“瘋狂”作品,過於關注人性猥瑣。然而在《無人區》裡,豈止是關注人性猥瑣?“在甯浩營造的無人區裡可以殺人越貨,可以敲詐勒索,可以逍遙法外,可以為所欲為!活動在《無人區》裡的人物,絕大多數是負面人物。徐崢飾演的律師黃海,被當做英雄來塑造,其實也根本不是英雄。

作為國家公民安全的維護者——警察,在《無人區》裡愚蠢而又無能。甯浩們認為既是無人區,就是警力延伸不到的地方。瘋狂犯罪就有了藝術合理性。然而這是哪裡的無人區?是公海麼?不是。為了好看,為了藝術極致,不惜違背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其實這還不是主要的失誤,最主要的失誤是丟失了藝術家的一份社會責任……因娛樂而損公,乃症候所在也。”趙葆華說。針對趙葆華所說的癥結,《無人區》修改難度相當大。”

離我們很遠,卻離人性很近——《無人區》

看電影的前一天,正好是學校請了很多大師來講課,文學界包括莫言在內,還有一些德高望重的影視圈老前輩,在此不透露名字了。我有幸成為主辦方的一員,我的任務就是帶路,帶其中一位老前輩去吃飯。路上他滿懷憂傷地說:現在的電影,教化意義哪裡還在,你看看《無人區》,這部電影像什麼樣子。作為小輩我不便反駁,他心中的電影界自然已經是滿目蒼痍,想想也是一位老者的責任感在,有一些覺得這位老前輩的可憐。但我也有自己的觀點的。

本來嘛,任何一種藝術的評價標準裡,教化意義就不該是其中重要指標的。無論歌曲、繪畫還是戲劇,如果說有的作品裡面體現出一定的教化意義的話,也不是影片刻意去追求的,而是內容自然流露的。看完《無人區》我更是感慨,這影片能說沒有教化意義嗎?人在什麼情況下會變成動物,這樣的隱喻深入人心,往淺了說,徐崢的人物從唯利是圖到犧牲自己的心態轉變,那麼自然,中間他不斷地體會到自作種下的惡就會自食其果,觀眾都能理解。所以老前輩們,特別是廣電的老前輩們,請放過中國電影,請用藝術自己的屬性去考察藝術。不是靠動物世界式地旁白直白地點出影片主旨就是所謂的教化意義了。不是這樣的。

離我們很遠,卻離人性很近——《無人區》

《無人區》裡無好人,這是整部影片傳遞給觀眾的第一印象,前後一閃而過的警察,只能算是個打醬油的角色,惡人當道,只有余男飾演的賣身女孩還算本質善良。當徐崢飾演的無良律師潘肖走出法院,步入五百里無人區時,他就來到了一個無法無天,純粹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然而在中國的銀幕上,通常是不允許在中國的土地上出現這麼一塊“法外之地”。

所有犯罪都應面對法律的約束,一切罪犯也都要受到法律的懲處,這也就是公路片和西部片這兩種在西方十分成熟的型別片在中國發展不順的緣故。好人最終好報,惡人必遭懲處,這既是國情和法制的必需,也是中國人樸素價值觀的體現。所以在《無人區》的結尾處,今天的觀眾看到了一個風格忽然轉變的“溫情場面”,余男回到了正常的社會,實現了她簡單的理想,這是導演的某種妥協。而無良律師,殘忍捕隼人,黑店老闆,野蠻司機,通通都沒能走出無人區,全片這種殘酷、荒誕的血液放在中國電影中顯得十分難得。

影片蒼茫的背景和愕然的殺戮中,隨處可見科恩兄弟、昆丁塔倫蒂諾和奧利弗斯通的影子。甯浩本人就是個超級影迷,他比其他導演更出色之處就是吃透了這些名導和型別片的手法,再完整自然的表達出來,不惜捨棄《瘋狂》系列中的特寫和移動鏡頭,這讓影片在剪輯上略顯沉悶和保守。無意義的殺戮也是公路片的一大特色,公路上不像城鎮裡有司法和警察,殺人越貨最方便的處理就是開車逃亡,《無人區》裡準確的繼承了這一特質,讓反派多次逍遙法外。此外還有從一而終的單線敘事,甯浩不再分開表述幾路人馬的行動,大部分時間都隨著徐崢的視角,一路前行一路遭遇,隨時面對生存和死亡。

離我們很遠,卻離人性很近——《無人區》

由此,在這裡,無人區裡,人,作為理所應當的社會化的人,當社會、制度、法律、程式、關係等等,統統近乎於盲區的時空裡,人性又會做出怎樣的自然釋放?人性,究竟是善根,還是慾望呢?人與動物,到底有著怎樣的差別?人性與動物性,又到底有著怎樣的距離?就成為觀眾腦海裡需要不斷自問的命題了!

影片主要的敘事線索一直圍繞著誘捕和販賣鷹隼,顯然就具有了某種微妙的主題隱喻。特別是影片開篇,兇猛驕傲的鷹隼由於抵擋不了誘惑而遭捕捉,最後也難逃被販賣或殺戮的命運!當然,這很難簡單的給出標準答案,而影片也無意於此(即使影片呈現的後者比重更多),重要的是要引發影片觀者的自我思考。當年的辯論賽上,反方用“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卻要用它來尋找光明!”

離我們很遠,卻離人性很近——《無人區》

影片人物之間相互制衡的劇情演進告訴我們,唯一殘留著溫存的只有律師一人,儘管他與妓女之間狗血的共患難充其量是落單時分橫禍下的條件反射,絕望裡的救命稻草,但也就是這點殘存,讓他最後時分離間成功而逆轉相互角力時的極端弱勢。如果說黃渤扮演的盜獵者老二死於黑店老闆的傻蛋兒子之手純屬偶然,那麼老闆娘被突然撞死、傻蛋被撞飛、走私油的宕機被盜獵者槍斃等等這些必然裡,隱含著的是悲劇的宿命論,也印證著無人區裡只有鐵石心腸與絕情到底才是生存的必備條件。竊以為如果有比《無人區》更直接了當的黑色電影,那一定不是國產。

所以儘管《無人區》借鑑了科恩兄弟電影的方法並復刻了西部片風貌,並且部分情節和影片結尾明顯與全片絕大部分時間格格不入,依然在華語電影型別中實現了混搭風格的又一次拓荒:冷豔,極端,以及瘋狂到令人窒息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