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界一個著名的調查“假如你只能擁有一個化妝品，你想要的是什麼產品”，95%以上的女性都選擇了口紅。“口紅讓你成為真正的女人”更是成為了現代女性信奉的箴言，一抹紅唇成為最能代表二十一世紀女性的形象的符號。為什麼塗口紅？口紅是如何成為女性專屬、男性禁區？古人也像現代人一樣熱衷於塗口紅麼？

最早的口紅廣告 1933年

我們來經歷一次跨越千年的口紅之旅，挖掘紅唇圖騰背後的社會變遷密碼，追溯人類第一次往嘴唇抹上紅色的時刻，口紅圖騰從成型到被尊崇、被禁忌、成為權貴專屬、走向平民化的各個歷史時空角落。

1、誕生與第一次高潮

時間：公元前4000年-公元前800年

紅山文明

人類眾多行為的第一次，往往遵循著生物衝動和宗教原因。世界最早使用口紅的文物證據是中國新石器時代的紅山女神像。

紅山彩塑女神像

我們如今難以欣賞此中美感，但考古學家可是對史前先民的藝術創造力感嘆不已：“這尊頭像面部的藝術刻畫，既強調外形輪廓的健美柔和，又追求內蘊神態的情感流露，在寫實的基礎上加以藝術的變形與誇張。”女神頭像眼睛是玉做的，嘴唇用硃砂塗紅——這就是可以追溯到的人類唇妝史起點。商末周初的三星堆遺址也出土了許多唇部塗硃砂的祭祀面具，再次印證了紅唇作為宗教圖騰而誕生。

史前先民為什麼要把嘴唇塗紅，而且偏偏是嘴唇，偏偏是紅色呢？紅色的嘴唇是健康和活力的標誌，當一個人生病或垂危，嘴唇會發紫發白，於是先民很自然會把紅唇和生命的力量聯結起來。紅色是火和血液的顏色，即廝殺抗爭中生存與死亡的顏色，這進一步讓紅色有了特別的宗教意義。嘴唇上的紅色，是天地萬色中最符合荒蠻時代先民對未知的生命和自然之謎的敬畏與崇拜。有科學研究表明，人在看到紅色時代謝速度會提高13。4%，也許就是因為人類對紅色保留著這種最初記憶。

史前文明期間紅唇僅作為宗教圖騰，並未有性別傾向。女性因為掌握天然的生殖權而主導社會，男性需要取悅女性而獲得生殖機會，因此男性比女性更需要用健康的唇色證明自己有強壯的體魄。

蘇美爾文明

國外口紅是誕生於公元前三千多年的蘇美爾文明，目前發現的最早的口紅位於一個叫烏爾的古城邦（現位於伊拉克境內），用鉛粉和紅色礦石做的口紅作為陪葬品出現在富有階層的墓裡。

隨著技術的進步、資源的開發、社會制度的發展，曾經為了取悅神靈的宗教行為逐漸演化成取悅自身種族的社會風俗，口紅也從宗教功能悄然轉變為審美功能，原料和形態也千變萬化。在西方和中國的不同社會形態下，口紅的發展軌跡也大有不同：

古埃及文明

古埃及文明在公元前二千多年開始進入輝煌時期，大量出土的壁畫和文物都表明古埃及人極愛化妝，不分男女，全民紅妝。研究認為是尼羅河三角洲的日曬酷熱環境讓古埃及人特別有護膚、美膚的意識和需求。

古埃及的眼妝誇張程度聞名於世，而唇妝則是僅次於眼妝的重要妝容元素。在帝國全盛時期，家家戶戶都自備製作口紅的工具，口紅的原料主要有赭石、樹脂和橡膠，顏色有紅色系甚至藍黑色系。第一個聞名於世的口紅控——埃及豔后克里奧帕特拉七世，對口紅有著極為苛刻的要求，引領古埃及的時尚潮流並推動了口紅製作技術。

古埃及全民紅妝

為宗教圖騰的口紅從祭壇走下來，並沒有馬上成為性別圖騰而被女性迎進閨房，而是作為階級圖騰而進入上層社會的居所與墓穴。古埃及狂熱的化妝風俗讓口紅第一次走向全民日常，階級圖騰瞬間化為時尚圖騰，這是口紅的第一個黃金時期。

2、跌宕

時間：公元前800年-16世紀

古希臘文明

隨著古埃及衰落，古希臘從公元前800年開始發展，在希臘文明早期的女性不化妝，只戴假髮和梳誇張的髮型，只有妓女才會塗口紅，而口紅的成分裡有綿羊的汗液、人的唾液和鱷魚的糞便，這個惡劣的配方充分表明了當時妓女的低賤地位。這時第一條關於口紅的法律誕生了——在錯誤的時間、或沒有塗上指定的口紅和化上指定的妝容而出現在公眾場合的妓女，將會受到處罰。這條法律是出於保護男性免於受到妓女的欺騙，而用口紅標識妓女，與一般女性區別開來。含有生物汙穢之物的口紅，成了一個另類的性別和階級圖騰，用以實行女性群體內部的隔離，這也是第一次口紅、性和女性聯絡在一起。

到了希臘文明中期，口紅突然就盛行起來了。是受到鄰居米諾斯文明對口紅包容態度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一瞬間口紅從妓女的日用品變成了精英貴族階層的新寵，配方於是就變得講究多了，主要是由蔬果汁液（如桑葚和海藻），紫草根和硃砂製作。但底層婦女還是避免使用化妝品，所以口紅作為性別階級圖騰的內部隔離屬性被進一步強化了。

羅馬帝國

羅馬帝國緊隨著希臘文明之後崛起，公元前150年起口紅被廣泛使用。由於羅馬帝國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整個社會的享樂之風非常嚴重。上層社會的男性還在使用口紅來象徵自己顯赫的社會地位；女性逐漸成為主要的使用者，口紅進一步顯示出性別傾向。

由於羅馬帝國已經形成了成熟的社會性別分工：男性掌握生產力和經濟主權，女性地位逐漸成為附屬，女性的美貌變成了交換社會資源的重要資產，口紅很自然成為了美貌這一資產的重要工具。這一時期甚至有專門的美容教材書，裡面寫道：“無論怎麼樣的女性，都可以透過人工的方法，使自己的容顏上的缺陷得到彌補”。

羅馬皇帝尼祿的皇后波普姬也是一個口紅控，還是發明吻痕遊戲的人，她會塗滿口紅和尼祿接吻，在尼祿的唇上完整地留下自己的紅唇印，這種愛情惡趣味沿襲至今。當時上層社會忙於研發萬紫千紅的口紅色系，原料除了傳統的赭石、蘇美爾人用的白色鉛粉、古希臘人用的硃砂以外，還有含有水銀的海藻，這樣劇毒配方讓口紅成為毒藥。貴族們效仿尼祿和波普姬愛情遊戲，結果是開啟了死亡之吻，男女都慢性中毒了。而貧窮的女性因為買不起這些名貴的口紅，只能用紅酒的沉澱物塗在唇上，反而能保命。

基於女性美貌的資本化，口紅在一部分男性羨慕的目光下開始被打上了女性專屬的烙印；又由於口紅製作配方的巨大彈性，造成了口紅繼續標記著女性內部階層的分化。

中世紀

羅馬帝國盛極而衰，公元500年左右歐洲中世紀黑暗時代降臨，戰爭頻繁、生產力發展滯後、疾病肆虐。天主教這是成為歐洲唯一的意識形態，教會對女性的態度決定了口紅的走向。

教會推行禁慾教義，推崇柏拉圖的名言“肉體是一切罪惡的禍根”，並進一步認為性是萬惡之源，當初是夏娃受不住誘惑，女性的性慾比男性強，女性成了性的化身。口紅能大大地增加女性的性魅力，成為了邪惡的性的標識。指出“一個化妝的女人是撒旦的化身”，使用化妝人為地改變容貌，是褻瀆了上帝的榮光。

同時，十字軍東征從中東帶回各式口紅，口紅甚至帶上了邪惡巫術的神秘色彩，於是口紅製作、交易和使用甚至成了施行巫術的邪惡行為。眾多宗教圖畫描繪惡魔在女性唇上塗口紅，口紅和巫術的緊密聯絡在中世紀後期登峰造極：英國國會頒佈了一條保護男性免受巫術魅惑的法令-任何女人使用化妝把一個英國男人騙進婚姻，婚姻會無效，而且她將會以施行巫術之名被處刑。

有趣的是，雖然教會和政權對口紅一直持批判抵制態度，但是口紅依舊能悄然盛行。因為對口紅魔力的迷信盛行，這種宗教禁止與大眾暗地狂熱的追捧之間的矛盾達到了巔峰。伊麗莎白女王一世本人是一個口紅控，用胭脂蟲、阿拉伯橡膠、雞蛋蛋清、無花果乳做成深紅色的口紅，深信口紅的魔力幾乎把口紅當良藥來使用，她生病或萎靡時會塗大量的口紅，去世那天她用掉了約1。25釐米長的口紅。富有階層會秘密聘請鍊金術士煉造口紅，塗上口紅唸咒語；而底層社會的婦女只能自己調製、秘密交易或從流動小販處購買。口紅始終是作為區分社會階層的工具，上層社會使用熊的油脂使口紅更加安全，是明亮的櫻桃紅；而底層社會使用廉價的鉛粉，是鐵鏽一般的土紅色。

伊麗莎白女王一世

在宗教中被汙名化，在大眾認知中被魔力化，一邊是自上而下的打壓，一邊是自下而上的崇拜，形成一股禁忌為名、狂熱為實的暗流。經過中世紀的洗禮，口紅被賦予了強烈的女性烙印，樹立起性別壁壘，此後的一般男性塗口紅就會被視為一種性別顛倒的行為。

3、曙光

時間：17世紀-19世紀

文藝復興帶來了全新的思潮——重新發現生命的美麗，化妝和口紅在歐洲不再受嚴格的宗教限制。只有英國還是持保守態度，年長的女性可以隨著年齡的增長適量地使用口紅，但年輕的未婚女士是不能在公開場合使用口紅。

到19世紀的下半葉，男性已經默許女性塗口紅了，商店也公開售賣口紅。英國短暫地抑制口紅髮展是徒勞的，因為女性已經開始走出了中世紀奠定的壓迫陰影，開始在運動和職場上崛起。相比於中世紀所標榜的口紅背後的惡魔，那時的男性更恐懼女性地位的上升，於是默許化妝品的迴歸以阻止女性從閨房走向社會。

4、輝煌

到了二十世紀初，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各國政府倡導以化妝修飾出快樂的面容，以掩飾戰爭的悲情，使女性在臉上塗口紅或化妝，成為公民愛國的表現，並漸漸演變成一種體面的社交禮儀。口紅再也不意味著“不名譽”、“不道德”，更是女性的權利，和解放的標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口紅在中國的發展之路與國外有很大不同。

先秦：

戰國楚宋玉《神女賦》：“眸子炯其精明兮，多美而可觀；眉聯娟以娥揚兮，朱唇的其若丹。”

已出現婦女美化唇部的現象，不過先秦女子生活中依附於男子，處於從屬性的地位，妝飾的目的也只是想讓自己顯得年輕貌美，博取丈夫歡心。

漢代：

婦女點唇已經非常普遍，點唇的口脂原料，除了礦物質的硃砂之外，也有用胭脂來代替一般點唇式樣。一直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唇脂均為糊狀。

唐代：

《唐書·百官志》：“臘日獻口脂、面脂、頭膏及衣香囊，賜北門學士，口脂盛以碧縷牙筒。”

用雕花象牙筒來盛口脂，可見口脂在當時人們心目中的地位之高貴，口脂是參含有獸脂的紅色硃砂顏料，唐代時被加工成固體，將其製成管狀物體出現，和現代的口紅形狀相似。女性從屬的地位有所改善，唐代的開放浪漫，不僅表現在政治、思想、文學、藝術上，也滲入了唇妝這一細節中，令其變幻莫測，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口脂化妝的方式很多，中國習慣以小口為美：

“朱唇一點桃花殷”；

“口動櫻桃破，鬢低翡翠垂”

“揉蘭衫子杏黃裙，獨倚玉欄，無語點檀唇。”

這種口脂的顏色直到現代還在流行著，不將上下唇全部塗滿，而是在下唇中間部位，塗成一大圓形點，藉以改變原有嘴型，使唇厚的變薄，嘴大的變小，看上去就像櫻桃一般，嬌小紅豔，亮麗可愛。

清代：

專制的進一步加強，女子生活再次受到摧殘。女性委順從命，矯飾雕琢，不復有“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的巾幗氣概了。即便是曹雪芹筆下才高氣傲的林黛玉也是“兩彎似盛非盛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履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歷代女性唇妝樣式

近代口紅的發展深刻受西方政治的影響，在此暫且不談，如今口紅在中國發展已經徹底成為了一個植根於西方的現代化、商業化消費主義圖騰，政治色彩藏匿，性核心加深，映照著二十世紀以來，中國女性妝容審美的演變歷程以在全球貿易中與歐美趨同而暫時告終。

社會學研究有一個重要的概念叫“社會建構”，指的是此時此地我們習以為常的事物和現象，都是在漫長的社會變遷中受到各方力量的碰撞和妥協而逐漸成型的，我們毫不懷疑的常識在不同歷史社會時期很可能就是一種偏見。

口紅就是社會建構的一個典型例子，人類漫長曆史程序中文化、政治、經濟、宗教話語和科技力量交纏碰撞，同時在塑造口紅圖騰和建構女性身份——口紅曾經和女性無關，又成為女性專屬；塗口紅曾經壓迫過女性，也解放過女性；口紅被權威禁止過，也被權威推崇過；口紅誕生之時只是宗教圖騰，發展到今天完全成了經濟消費圖騰。

在將來口紅圖騰又會怎麼演變呢？歷史車輪滾滾啟動，是再輪迴重演還是另闢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