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你家的年夜飯吃了幾天?/圖蟲創意

今天是大年初五,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破五”。

按照北方的年俗,在這一天,家家戶戶都要包餃子吃,做法還頗有講究——剁餃子餡時,要有意將餡料在菜板上剁得震天響,稱為“剁小人”;捏餃子褶時,也要把餃子皮捏得嚴嚴實實,是為“捏小人嘴”。

再加上前幾天的“初一餃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往家轉”,沒有一個北方人能在過年期間躲得過碳水的包圍。

當代人的飲食觀念也在發生變化。漸漸地,“見過豬跑”比“吃過豬肉”要難,從前被視作真理的“好吃不如餃子,舒服不如倒著”,也讓位於新興起來的健康理念。

而人們對於年味食物的記憶,也不再是單純的期盼,開始有了些甜蜜的負擔——

有人最怕的一道菜,偏偏是家裡老人年年都要準備、年夜飯桌上還要全程勸吃的;有人家裡“天天紅燒肉,頓頓女兒紅”,看到別人曬出的清爽菜色就好生羨慕;也有人連著吃了三天餃子,一打嗝都是韭菜味……種種記憶疊加起來,也就拼湊成了春節限定的“黑暗料理”。

或許,這世上本沒有黑暗料理,吃得多了,也就成了黑暗料理。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過年的意義,越來越倚重那一頓團圓飯。/《過年》

@派昔

“我還想嚐嚐那一抹紅”

你家過年吃點啥?

聽北方好友講,每年到了做年夜飯的時刻,分配給她的總是“擀麵工”的角色,和餡、包餃子的操作則由爸媽負責。說說笑笑間,一桌好飯便成了。

而我家的年夜飯,更習慣邊烹煮邊品嚐。海邊長大的孩子,除夕夜沒了海鮮火鍋,還真不知道吃點什麼了。

別看是半成品,道道養眼又鮮甜。一盤盤洗淨切好端上桌,紅的是海蝦,白的是脆肉皖,粉的是雞肉,帶黑邊的是切片鮑魚……再看清水鍋裡,也早已上下翻騰。白的是魚丸、墨斗丸,米色的是豬肉丸,帶點黑色的是髮菜丸……佐餐飲料還是杏仁露, 要不是有最後一口時蔬清爽結尾,說它是蛋白質爆炸的一餐也不為過。

許是年歲增長,家裡人對飲食的態度日趨謹慎了起來。往年,“火鍋宴”總會堅持到春節假期的最後一天。今年卻只吃了一頓,此後便是尋常飯菜,甚至不給我吃剩菜的機會。

與剩菜一起消失的,還有一道“黑暗料理”——血蛤。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潮汕地區的生醃血蛤非常出名。/圖蟲創意

不吃它,當然是因為“寄生蟲警告”。可也正是因為吃過它,我才得以與家人共享那些大快朵頤的記憶。

每每除夕,最讓我期待的便是這道菜。爸爸在廚房燒好一大壺開水,淋在洗淨的一盆泥蚶上,再掐著表將其拎出。我則在一旁歡呼,迫不及待地嘗一口鮮。

指節大小的泥蚶一經掰開,便往外淌出血水。紅裡透黑的蛤肉蘸上橙紅色的三滲醬,肉的鮮甜與醬的酸爽在口中碰撞,過癮得一口一個,可比嗑瓜子還帶勁。

“沒想到你一個女孩子,還偏好這一口。”不甚愛吃血蛤的媽媽,總是笑著看著我們父女倆搶著分食。可小時候的我卻不愛買她的賬,見著初七的“七樣羹”便繞著走。於我而言,那才是

真·黑暗料理”。

七樣羹,一般是由春菜、油菜、芥蘭、厚合菜、大菜、蒜、菠菜等七種蔬菜合煮而成。傳說“七樣羹,七樣羹,大人吃了變後生(年輕),奴仔吃了變紅芽(面色紅潤),姿娘仔吃了如拋(朵)花。”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青菜是廣東人飯桌上的執念。/圖蟲創意

寓意吉祥,於健康也有益,偏偏不合我這挑食怪的胃口。每年媽媽都好說歹說,我才盡力嚥下幾口,完成任務便棄筷而逃。

可惜,離家工作之後的我,即便口味大變,也難能吃上這一口從前嫌棄的菜了。

所謂“黑暗料理”,始終任個人口味搖擺。回想這些年,習俗紛紛為健康讓位,當然不失為一件好事。但我更感謝,我能趁節日美食退場前,將那些與之有關的家庭記憶撿拾珍藏。那樁樁件件,都是我在大城市奮鬥的養料。

@賣魚強

“雞味,年味,就數除夕這晚最濃”

廣東人向來“無雞不成宴”。無論是白切雞、豉油雞,還是水晶雞、桑拿雞,都是一場晚宴中的硬菜,掌勺者可在鬧哄哄的新年廚房中穩坐C位,把旁人通通變成為自己“打下手的”。

不料,當春節碰上十年一遇的速凍天氣,家中幾位大廚的真正實力也慘遭封印——這一道菜剛爆炒完出鍋,上一道菜便已透心涼,打火鍋成了我們一家唯一的選擇。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廣東的冬天,打邊爐才是要緊事。/圖蟲創意

如果說廣東家庭年夜飯吃火鍋,是無奈之舉,那吃雞火鍋可謂我們最後的倔強。需要特別標註的是,此“火鍋”非我們平日裡常常光顧的海底撈、譚鴨血、湊湊等彼“火鍋”,規矩不是一般多。

長輩們常用“開窩”或“浸雞”兩詞概括這頓飯,前者代表了邊吃邊加熱的用餐形式,後者則點明這場儀式的核心環節、重中之重。

浸,即浸泡,用什麼樣的湯來浸泡雞,浸泡什麼樣的雞,雞什麼時候“下湯”,什麼時候“出浴”,決定權與話語權都掌握在其中一位長輩手中。

那麼,誰來話事呢?

往年大家比的是廚藝,較量的是實力;今年改吃火鍋,沒給廚藝留下多少發揮的餘地,所以大家又改賽“資源”了。

所以親戚聚齊後,年飯開席前,瀰漫在凝固空氣中的明槍與暗箭,除了“找物件沒有啊”“年終獎發了多少啊”等靈魂拷問,還有關於雞的凡爾賽比拼——

緊密的閒扯間,有人看似不經意地透露自己帶回來的雞,是託人從高明農村弄來的。一聽這話,大家便知曉“該來的終於來了”,紛紛亮出“自家雞”的出身。連它孵化於哪年夏天,最愛在哪顆果樹下遛彎,也能被悉數吹噓出來。但凡有因為年前太忙,匆匆在樓下市場買了兩隻就往家裡趕的,都早早閉了聲。

最終,一隻除夕早晨才剛自遙遠的湛江送來的“大騸雞”從眾雞中拔得頭籌,成為了當晚的主角。而姑媽作為它的“經紀人”,也升級為年夜飯主廚,有權力決定這鍋浸雞的湯是該放山珍蘑菇,還是海味花膠,亦或者只簡單地片兩片姜,保持它最極致的“原雞原味”。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雞有雞味”是對雞的最大褒獎。/圖蟲創意

姑媽選了A選項。一番簡單的洗和斬之後,大家終於圍坐在蒸汽騰騰的鍋邊,水開下肉,水再開調小火,先吃肉,再喝湯,這是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打破的原則。即便你想先燙兩顆牛肉丸吃吃,都會被安上“破壞了這鍋湯”的罪名。小時候同樣寒冷的春節裡,我沒少因此而捱罵。

直到今天,我似乎也仍然不太明白廣東人所追求的“雞有雞味”,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味道?也琢磨不透,為何剛剛還在暗自較量的長輩們,到了飯桌上又迅速組建出一“誇誇群”,讚美雞肉之緊實、彈牙,稱其為“靚雞”,“如果不是犧牲太早,那還會更好吃”。

但我也能隱約品味到,雞味,年味,就數除夕這晚最濃。因為而後隨著年味漸淡,我們一家還將經歷初一中午浸雞,初二晚上浸雞,到遠房親戚家拜年吃浸雞等新年活動。甚至等從鄉下回到城市,開啟老人加塞的行李時,我們依然能“驚喜”地發現一隻宰好洗淨的鄉下走地雞。

正因如此,每年伊始,我們一家總會經歷那麼一段“聞雞色變”的時期。

但即便如此,我們仍一年年地,執著地守著那鍋雞湯。大吉大利,今晚吃雞,與你分享精良食材,這大概就是廣東人對親朋好友最高階的祝福。

“雞味,年味,就數除夕這晚最濃”

@趙皖西

食物能幫助人類記住一些值得或者需要記住的時刻。

在層巒疊嶂的飯局、雍容華貴的飯桌、紛至沓來的食物之間,年味在一點點散去,2022年的春節也在一天天離我們遠去。很久之後,或許我們能靠唇齒之間的記憶,想起我們在這個春節的碎片感受。

食物又像舊人。有的擺盤美觀、色味俱佳,每次品嚐都讓人回味無窮;有的平平無奇、無甚可誇,一口下去,卻能帶給你許多驚喜。

舊人就是舊人,沒有“好壞”,更無所謂“黑暗”或者“燦爛”。這是每次你與故鄉重逢時,它會告訴你的道理。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朋友“徽仔”家的年夜飯。/受訪者供圖

當我聽到“春節黑暗料理”這個片語時,彷彿聽到一聲來自遠古的遙遠呼喊。

我小時候特別挑食,每到除夕,年夜飯上的雞鴨魚肉,還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菜餚,對我來說都是負擔,都是“黑暗料理”。拼命給我夾菜、看我挑食便要居高臨下地說上幾嘴的親戚們,對我來說都是“黑暗親戚”。

長大以後,同輩的兄弟姐妹們陸續外出打拼,年夜飯再不似小時候那般熱鬧非凡,長輩們也不會再對我吃什麼指手畫腳,“黑暗料理”也失去了它存在的現實根基。

今年春節,原本相聚在廣州的朋友們,紛紛回到自己天南海北的家鄉。有趣的是,他們對於“黑暗料理”的態度出奇地一致:沒什麼不喜歡吃的。

來自安徽宣城的徽仔,除夕那天跟媽媽一起做了十五道菜:烤雞、烤羊排,烤土豆南瓜、烤口蘑、拍黃瓜、乾隆白菜、涼拌豬耳和豬舌、紅燒肉、油爆蝦、蒸螃蟹、蒸鱖魚、粉蒸肉、老鴨湯。這些菜,大多都是徽仔媽媽平時在短影片上學會的。

“搞得特別花裡胡哨,炒白菜叫富貴花開。”

“挺好,短影片改變中國人的過年方式。”我說。

內蒙古的“豌豆公主”稱自己就是個雜食動物,“內陸地區就以吃本地沒有的菜品為傲,比如螃蟹、扇貝。”勉強可以稱之為“黑暗料理”的,是一盤用豬肉皮和黃豆做成的皮凍。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豌豆公主”家的年夜飯,左下角那盤晶瑩剔透的食物就是皮凍。

/受訪者供圖

對於越來越注重體面、追求享受、精緻利好的現代人來說,“黑暗料理”或許已經成為舊時代的象徵。

面對“回不回家過年”“帶什麼回家過年”“去哪拜年走親戚”等一系列擺在我們面前的新問題,過年吃什麼,已經成為普羅大眾心中最有底氣、最默契,也最平實的一個選項。

長大後,我終於失去了“黑暗料理”

@良豪

如果說大年三十什麼最有儀式感,那一定是那一桌團圓飯吧——翻著朋友圈裡好友們發的頗具儀式感的團圓飯照片,再看了看桌上擺好的六菜一湯,不知道怎地突然想起了盆菜。

像是打開了一個回憶的漩渦,我回想上次全家人一起吃這種嶺南特有的大雜燴菜式,也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這是一種歷史可以追溯到南宋的傳統菜式——光是鍋口,就有三張臉那麼大。

一鍋重量級的盆菜由家族裡的大廚端上餐桌時,它就成了整個團圓飯桌的終極C位,沒有人能夠撼動它的地位——不論是佔地面積,還是內涵食材。

燒得泛黃的鍋蓋用一種隆重而神秘的儀式掀開。

掀開之後,鍋內就是熱氣飛騰,裡頭是鮑魚、海參、花膠、魚丸、鵝掌、蠔豉、大蝦、豬肉、冬菇、豆腐、花菜、蘿蔔……只要你能想得到的硬菜,這鍋盆菜裡就一定會有。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盆菜堪稱

年夜飯巔峰。/

圖蟲

創意

面上的那一層亮晶晶的鮑汁,決定了這鍋盆菜到底好不好吃——畢竟全鍋盆菜的味覺精華,就靠這層用文火熬製數小時的湯汁。

眾人起筷,一道需要維持數小時的團聚之宴便正式開始。

每動一次筷子,就是一年到頭對生活美味的犒賞。

畢竟象徵“包羅萬有”的盆菜,囊括了來年的好運氣,自然也象徵著薪火相承、宗親團結、家庭和睦——沒什麼事情比一家人圍在一起吃盆菜更重要了。

也正是因為菜太多,一桌其樂融融的宴席下來,剩下的配菜足以能夠留到幾天後某餐飯的餐桌上;

而且,也因為只有一鍋盆菜,難以讓家裡的所有七叔八姨都能夠像吃平時圍餐一樣大快朵頤,可能會因為吃少一塊鮑魚而感嘆“夾筷速度下次要練練了!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盆菜漸漸地從家鄉的飯桌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擺滿整桌的雞鴨魚肉。大家能吃到的菜變得更多了,氣氛也更加其樂融融了,但我卻始終覺得沒了盆菜的團年飯似乎少了點什麼——家族裡的堂兄堂姐們組建新的家庭慢慢離開了餐桌,最會做這道“超級黑暗料理”的長輩也不再掌廚。

你家年夜飯吃了幾天?

有時候,年夜飯吸引人的不是菜品本身,而是那股熱氣騰騰的年味。

那股穿透時間、衝擊味蕾的鄉土味道,似乎已經離得越來越遠。

桌上的六菜一湯很快便一掃而光,春晚的BGM也從電視機裡響起。手機的螢幕上,彈出了一條又一條拜年微信,當然也夾雜著金額不一的紅包。不怎麼活躍的家族群裡,也多了一條遠在國外的堂叔的拜年影片,影片畫面裡的餐桌上,擺著一鍋剛剛出爐的盆菜。“今晚我哋食盆菜賀新年,提前祝各位親朋好友新春愉快!”堂叔在影片裡愉快地說道。

一鍋盆菜把因為地理距離而疏遠的親戚重新拉近了一起。家族群裡的親戚們,問起了堂叔這鍋盆菜的味道,同時也互相致以新春問候。

儘管大家都遠在天邊,吃著不一樣的年夜飯,但這鍋盆菜卻把大家的關係再一次拉近了。我想了想,“人間萬事,不如闔家團圓事大;世間千味,不如遠方思念之味”,說的就是這鍋有溫度的幸福鮮味帶來的“家”的回憶吧。

明年除夕的餐桌上,這鍋象徵著其樂融融的盆菜,會重新出現在我家的餐桌上嗎?也許會的,因為它就是家鄉的代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