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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吃不起的神藥到躲不開的「毒物」,糖怎麼成了「甜蜜的憂傷」?

從吃不起的神藥到躲不開的「毒物」,糖怎麼成了「甜蜜的憂傷」?

文|風馬牛 (微信公眾號:馮侖風馬牛)

2003 年,SARS 爆發,許多人宅居家中。那時的人們沒有智慧手機,也沒有超快 5G ,最熱衷的娛樂活動就是看電視,一部名為《穿越時空的愛戀》的言情劇因此大火。同樣是穿越劇,這位女主角不愛八阿哥也不會唱「愛的供養」,卻端著一碗紅糖水,在明朝成了「神醫」。

糖能治病?電視劇瞎說的吧。

在現代人眼中,糖和經常熬夜、大魚大肉、不愛運動並列為「四大神偷」,

不知不覺就偷走了自己火一般的肱二頭肌和六塊腹肌,只留下一團團沒脾氣的肥肉。

四百年前,砂糖仍作為奢侈品、萬能藥和權力的象徵而存在。四十年前,糖果在中國還是稀罕物件,攢糖紙是跨越幾代人的娛樂活動。但在今天,糖不僅以糖果的形式攻佔了超市賣場,還躲進各種美食裡,爭先恐後鑽進人們的肚子。從吃不起糖,到躲不開糖,我們到底經歷了什麼?

01

吃不起的糖

認為糖能治病的,不止是《穿越時空的愛戀》的編劇。

公元 11 世紀,一位名為阿維森納的阿拉伯醫學家斷言,

砂糖是一種萬能藥。

阿維森納聲名遠揚,與古希臘名醫希波克拉底、古羅馬名醫蓋倫並稱為西方傳統醫學三巨匠。他寫下了 450 部著作,其中《醫典》的影響力最大,直到 17 世紀,仍然被歐洲醫學界視為最高權威。

作為「中東醫聖」,阿維森納對砂糖的醫療效果堅信不疑。在他的影響下,拜占庭帝國的御醫將砂糖作為退燒藥,僅供貴族使用,義大利醫學院的教材中也明確註明:「砂糖對於熱病、咳嗽、胸悶、嘴唇乾裂、胃病具有療效。」

醫生們如此推崇砂糖的療效,一方面,是因為古時的人們常常因為營養不良而得病,砂糖熱量高、人體易消化,「療效」自然立竿見影。另一方面,砂糖潔白而稀少,物以稀為貴,

絕大多數人吃不起糖,沒法證偽醫聖的話,

便把各種神奇的效果附會在砂糖上。

換言之,古人把糖送上神壇的原因,就在於沒法經常吃到它。

從吃不起的神藥到躲不開的「毒物」,糖怎麼成了「甜蜜的憂傷」?

阿維森納 | 看來醫聖本人也沒糖吃

人天性愛吃糖,有生物學家推測,

這是因為熟透的果子糖分高、最頂飽,長久進化下來,嗜甜已經刻進了人類的基因裡。

在批次生產砂糖以前,愛吃糖的歐洲人學會了馴化蜜蜂、採集蜂蜜,中國人則做出了麥芽糖,也就是膠牙餳,還有用麥芽糖糊住灶王爺的嘴的習俗。

然而,不管是蜂蜜還是麥芽糖,都沒法和砂糖相比。公元 7 世紀,隨著阿拉伯人的征伐,他們的砂糖製作工藝也迅速擴散開來。很快,砂糖就攻佔了全世界的味蕾,成為人類找到的最佳甜味劑。

歷史上曾有過各種各樣的砂糖原料,最終被阿拉伯人選中的植物是糖分極高的甘蔗。甘蔗很特殊,只生長在雨水豐沛的熱帶和亞熱帶,有人說,

久居沙漠的阿拉伯人向外擴張,除了宗教的力量,也離不開砂糖的驅使。

用甘蔗製作砂糖並不容易,種植的辛苦自不必說,甘蔗會在短短几年間消耗土地肥力,必須不停遷徙。甘蔗成熟後,還需要榨汁、蒸煮、除沫、脫水,一道道繁瑣的工序之後,才能得到潔白如雪的砂糖。因此,製糖業不僅需要相當成熟的技術,還需要大量的勞動力,早在阿拉伯人學會製糖起,

奴隸制與砂糖一直如影隨形。

從吃不起的神藥到躲不開的「毒物」,糖怎麼成了「甜蜜的憂傷」?

把人當貨物買賣,是人類最恥辱的歷史

公元 15 世紀,葡萄牙人率先開啟大航海時代,西班牙、荷蘭、比利時、法國、英國接連加入狂歡。除了黃金、香料,歐洲人最意外的發現,就是一塊塊適合種植甘蔗的土地。在大西洋的島嶼上,歐洲人揮舞著鞭子,驅趕著成千上萬從非洲販賣而來的黑奴開闢種植園,

其中最主要的作物,就是甘蔗。

不久後,哥倫布帶著甘蔗幼苗,發現了新大陸,古巴、巴西也成為甘蔗的種植園聚集地。

幾百年間,為了潔白的砂糖,無數黑人背井離鄉,改變了美洲的人口結構和作物組成,也改變了砂糖的地位和價值。以英國為例,1700 年,英國人年均食用砂糖 4 磅;1800 年,18 磅;1900 年則飆升到 90 磅。

砂糖終於從奢侈品變成了平價調味品,飛入尋常百姓家。

然而,「哪裡有砂糖,哪裡就有奴隸。」數百年來,和蜜蜂一樣,作為工具的甘蔗勞工也用鮮血和汗水發出質問:「為誰辛苦為誰甜?」

02

躲不開的糖

把人們從甘蔗種植園中解救出來的,不是槍炮,也不是法條,而是甜菜的發現和機械化製糖的普及。

甘蔗製糖雖好,但歐洲人之間卻常常因有限的甘蔗種植地而爆發戰爭,因此人們一直在探索甘蔗的替代作物。19 世紀,經過大規模實驗,甜菜可以在溫帶作為砂糖原料種植,從此甜菜糖和蔗糖並駕齊驅。

機械化製糖的普及,是砂糖產量大爆發的前提。

甜菜被溫帶國家廣泛種植的同時,蒸汽機也被用於帶動壓榨機和離心分蜜機,製糖業開始從人工走向機械化。以中國為例,1905 年,東三省開始種植糖用甜菜,三年後,中國第一座甜菜製糖廠——阿城糖廠落成,日加工量達 350 噸。製糖不再是一種神秘且費事的工藝,只要原材料足夠、市場穩定,糖產量很快就能上去。

這個願望在二戰結束之後,很快就成為現實,尤其是在美國,守著「糖罐子」加勒比海地區和巴西,

大量廉價砂糖輸入美國,成為美國現代食品工業發展最重要的源動力。

巴菲特最著名的投資案例,可口可樂,就是從一瓶經過調味和品牌包裝的糖水起家的。作為美國夢的代表,麥當勞俘虜了無數小孩的胃,也離不開大量糖分的加持。

從吃不起的神藥到躲不開的「毒物」,糖怎麼成了「甜蜜的憂傷」?

麥當勞「那麼大」系列 | 那麼多糖,所

藉助人們對甜味最原始的渴望,資本裹挾著糖,搭建出前所未有的美食世界。

茶、可可和咖啡的普及自不必說,沒有糖的陪襯,苦味不會被人念念不忘。薯片、餅乾等膨化食品,也是因為糖的加入,顯得格外誘惑。哪怕是在激情澎湃的籃球場上,運動明星也願意為含糖量特高計程車力架打廣告,告訴人們「一支士力架,唐僧變姚明」。

當高糖分食品包圍人們,不是沒有人提出過異議,但這些不同的聲音被越來越多的肥皂劇所掩蓋——人們開始享受這個史上最富足的消費社會,每條大街小巷張貼的廣告都傳來一個聲音:享受生活。

糖,正是一種無處不在的享樂型物質。

2016 年秋季,美國一項研究表明,製糖產業曾在 1960 年代向哈佛大學的科學家行賄,

請求對方刻意弱化攝入高糖分對冠狀動脈疾病的促進作用,

轉而攻擊飽和脂肪酸的作用,這一行為影響巨大,直到今天,許多營養學家研究的方向仍然受此誤導。

其實早在 2012 年,權威期刊《Nature》就刊登了一篇題為《砂糖的毒性真相》的論文,證明「

糖就是另一種菸草」

,具有潛在危害,而且引人上癮。一方面,糖分影響體內激素分泌,讓人吃飽了還想吃,另一方面,糖會透過激素控制大腦,不間斷髮出攝入糖分的訊號,就像煙癮一樣,吃糖的人會越來越愛吃糖。

然而,人們已經難以躲過糖的「襲擊」了。以美國為例,大約有 74% 的包裝食品和飲料都含有某種型別的糖,不管是蔗糖、甜菜糖還是各種代糖,只要接觸到,糖對大腦的刺激就不會間斷。在這個規模超過 1000 億美元的巨大市場,沒有任何一家企業願意拒絕糖的魔力。

從吃不起的神藥到躲不開的「毒物」,糖怎麼成了「甜蜜的憂傷」?

配料表的秘密:白砂糖

以《砂糖的毒性真相》為分界點,糖開始站在健康飲食的對立面,「少糖」、「減糖」、「無糖」成為食品行業的熱門概念,許多製糖企業也投入重金,研發低熱量的甜味劑。令人失望的是,即便人們找到了阿斯巴甜、糖精、甜菊素等甜味劑,這些代糖要麼甜中帶苦,要麼有健康風險,沒有一個能完美替代砂糖。但很顯然,

概念只是概念,滾滾前行的食品行業,等不及下一個類似砂糖的奇蹟了。

2017 年,泰國開始對含糖飲料徵稅,兩年後,加倍徵稅,希望從國家層面幫助民眾減糖。瞭解泰國的朋友都知道,泰國人非常嗜甜,飲料加糖就不用說了,就算吃炒河粉,也要加幾勺糖進去。泰國政府徵稅的效果如何暫且看不出來,但眾所周知,泰國減肥藥一直暢銷東南亞。

為了吃糖,人們早就找到了心理自洽的辦法。

一萬年前,糖就已經被端上我們的餐桌,但因此爆發的健康問題不到 100 年,如今,全球達成飲食減糖的共識還不到 10 年。要知道,在我們千方百計減糖的同時,還有許多人營養不良,仍把砂糖當良藥。

加勒比海地區的海地曾經是砂糖建構的國家,也是美洲第一個由黑人建立的獨立國家,但如今,海地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糖只是一種物質,本無好壞,讓它從藥變成「毒」的,不過是人類嗜甜的基因和逐利的本性而已。

資料來源:

[1] 季羨林:糖史

[2] 川北稔:一粒砂糖裡的世界史

[3] 陳世治,藍豔華:中國糖史之一——建國前我國機制糖廠發展的社會背景和歷史沿革,廣西糖業

[4] 謝開:糖的世界:研究資本主義歷史的人類學視角,史苑雜談

[5] 杜君立:甜蜜的力量——改變歷史的糖,後窗

[6] Beth Kowitt:尋糖記,財富·中文版

[7] Lustig, Robert H, Schmidt, Laura A, Brindis, Claire D。Public health: The toxic truth about sugar, Nature

圖片來自網路

作者

| 毛洪濤

主編

|王滔

編審

|陳潤江

顧問

|王淑琪